發生什麼事了,他一副來找她算賬的架勢——甚至是沒有通過電話,沒有叫她上去,而是直接屈尊降貴從頂樓的總裁辦公室降到七樓來找她。
他盯着她的臉,視線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包裹着她的呼吸,一雙眼睛像是黑洞深處的漩渦。
有將近整整一分鐘的時間裡,顧南城就這麼看着她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最後,他才收起自己的視線,淡淡的開腔,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吃飯了嗎?”
好久以後,晚安再想起今天的這一幕,才恍然意識到在這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裡,他思索考慮了多少事情。
又可能有過多少情緒的變化。
“還沒,”她想緩解下氣氛,問他是不是來找她吃飯的,但他疏淡的眼神讓她開不了口,只能傻瓜般的坐在那裡,等他說話。
顧南城確實開口了,他說,“我跟客戶中午有飯約,過來看看你,”依然是低沉溫淡的嗓音,“記得吃飯。”
她沉默了好幾秒鐘,還是笑了笑,“好。”
然後看着他毫無猶豫的轉了身,拉開門便走了出去。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和停頓。
等那扇門重新合上,晚安才發現自己的心頭上彷彿落下了一塊厚重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逐漸深重的鈍,轉爲疼。
咬住自己的脣瓣,幾乎要嚐到血腥味。
在偌大的椅子裡坐了幾乎半個小時,她才低着腦袋收拾錢包和手機準備去吃飯——不管發生什麼事,她總歸是要工作和賺錢的。
差不多十二點半了,公司大半的人都出去吃飯了,晚安進電梯的時候喬染正巧看到她,忙把快合上的電梯門又摁開了
。
晚安低着腦袋沒有看見,等她走進去,後面又傳來輕柔的一聲,“麻煩等一下。”
喬染寄人籬下,楚可混跡娛樂圈幾年,都是擅長看人臉色和揣測情緒的人。
兩人幾乎同時給晚安打招呼。
“慕導,”
“顧太太。”
喬染看她踩着高跟鞋,化着淡妝的容顏溫涼美麗,穿着市面上新款的衣裙,一派優雅素淨的名媛做派。
她身上帶着淡淡的疏離感,喬染不敢主動的搭話。
楚可同樣快速的打量過晚安,眼角微微的揚起,卻是謙恭的笑問,“顧太太是要一個人吃飯嗎?”
夫妻同在一棟寫字樓,又是新婚燕爾。
當然,究竟有沒有結婚只有他們當事人知道,即便有戒指。
晚安側過臉,含笑的眸對上她的眼睛,溫涼又不容侵犯,“一個人吃飯,很奇怪嗎?”
楚可面色一僵,仍是笑道,“當然,畢竟顧總日理萬機。”
晚安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倒是看向安靜立在角落裡的喬染,扯出了笑容,“喬小姐,你去吃飯嗎?”
喬染一愣,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是的,”頓了會兒,她還是主動的問道,“慕導,你一個人的話要一起嗎?”
晚安點點頭,“好啊
。”
電梯裡的十幾秒,晚安幾乎都沒有主動搭理楚可,倒是喬染秉着禮貌在出去的時候還是打了聲招呼,“楚小姐,下次見。”
出了寫字樓,喬染主動的問道,“慕導,你想在哪裡吃?”
晚安回過神來,“啊……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附近吃吧,街對面有家中餐廳一般劇組和gk很多職員都會過去吃,味道和價錢都不錯。”
“好啊。”
喬染其實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慕導先是千金小姐,後來嫁給顧南城更是一等一的顯赫富貴,應該很少去那麼平民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特意遷就她。
她們一起過了人行道,推開玻璃門走了過去。
晚安其實來過幾次,偶爾跟劇組的人一起吃午餐。
正在看位子,迎面有兩個年輕的女人走了過來,晚安心不在焉的沒有注意,倒是喬染很敏感,一眼看到那兩人似乎就是衝着這邊來的。
就要擦肩而過的瞬間,喬染眼疾手快的拉住晚安的手臂將她拽到了一邊。
如果她不拉扯這麼一下,晚安會直接撞上其中的一個人。
果然,兩人停住了腳步,且狠狠的瞪了喬染一眼,明顯的怪責她多管閒事。
喬染蹙眉,“你們幹什麼?”
晚安收回視線,擡眸看着她們,抿脣沒有出聲,但眼神溫涼逼近冷漠,緋色的脣瓣輕輕揚起,嘲弄,“找茬?”
“顧太太怎麼會來這麼不上檔次的餐廳吃飯?”兩人年紀很輕,打扮時尚,已經很涼的秋天還穿着不過膝蓋的短裙,“是不是做了什麼被顧公子拋棄了。”
說話的聲音不算低,足夠周邊的幾桌客人聽到。
晚安睨了她們一眼,沒有出聲,拉着喬染就要離開
。
兩人一左一右的擋住她們的去路。
明目張膽的挑釁。
喬染有些不安的看着晚安。
“如果叫你們來的是陸笙兒,那就告訴她,我們之間用這樣的方式較量實在是下作得讓我不想奉陪,如果是顧公子,那也轉告他,倘若陸小姐回心轉意想投入他的懷抱他想甩了我,跟我說一聲就是了,我素來喜歡有事說事,嘴巴可以說清楚弄明白的事情非要整得太噁心的話,我難說不會胡攪蠻纏。”
溫涼嘲弄入骨的眼神就帶着三分倨傲氣氛清冷斜睨了過去,似笑非笑,“不過我看你們這種的好像不大夠那兩位的級別,是不是收到了什麼消息來我面前膈應我想向誰邀功的?”
她身上蓄着某種無形的氣勢。
不是外放的氣勢凌人,而是由內而外的淡靜篤定,尋常人無法跟她對峙。
最後,她輕描淡寫的拋下一句,“你們確定自己能膈應我?”
喬染看着對面兩人的臉色變了又變,然後越來越難看。
她看着她同樣年輕卻涼薄倨傲的眉目,有幾分走神,倒是忘了,她是曾經安城公認的第一名媛。
晚安輕佻了下脣角,淡淡的道,“喬染,我們走。”
她半點沒有退讓和閃躲,擦過去的時候甚至直接撞上了對方的肩膀。
在餐桌上,晚安接過服務生手裡的菜單,低頭看着上面的菜名錶情正常,好像剛纔的爭執完全沒有發生過。
喬染爲她倒了一杯溫水,小心的問道,“慕導,你沒事吧?”
晚安不客氣的接了下來,仰頭喝了半杯,“有事,我心情不好,很不爽。”
喬染沒想到她是這反應,先是一愣,隨即反而覺得她比看上去的可能更好相處,沒那麼疏淡和高高在上
。
她笑了笑,“剛纔她們好像真的是來找茬的……我遇見過這種,”喬染就差沒豎箇中指點贊,“秒殺,她們以後估計不敢來騷擾你了。”
高涵也是這種來勢洶洶的德行,但是她一般不會正面交鋒,或者說不敢。
晚安一邊慢慢的喝着水,一邊淡淡的道,“我最好的朋友以前說過,有些賤人縱容起來就是給自己找麻煩,她們在你身上找到一次存在感,就會跑來刷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
那還是高中時代了,長得太漂亮又個性張揚的女孩註定招同性的嫌棄,雖然她覺得綰綰也沒礙着誰的生活搶了誰的男人,但就是有一波波的蒼蠅找上門來想膈應她,當然,也有那麼一部分是來膈應她的。
大家似乎總覺得能跟盛綰綰那樣的人做朋友不是心機婊就是心機婊。
她被腦補出來就是那大觀園的薛寶釵,八面玲瓏僞善聰慧。
天知道她們明爭暗鬥是對方眼裡多少年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其實也瞧着那張太漂亮的臉蛋和她張揚的德行礙眼了很多年,見一次就想踩一次。
晚安後來覺得她能跟盛綰綰髮展成朋友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暗地裡成功的踩了她囂張的氣焰很多次。
做敵人的時候棋逢對手勢均力敵,做朋友也就沒什麼自卑的情緒。
兩人點了幾個菜,把菜單交給服務生之後喬染才問道,“你和顧總……吵架了嗎?”
吵架了嗎?
晚安放下杯子,看了眼窗外的街道,又看了眼對面的寫字樓,“夫妻吵架是常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他是不會主動招我吵架的。”
她三分飄渺的笑容夾在話語中,醞釀着自嘲,淡淡的道,“倒是我主動吵過。”
那次因爲陸笙兒在南沉別墅過夜的事情,她斷了一根理智的弦,直接罵了出來。
人都有某種程度上的傾訴的慾望,自從慕家和盛家出事後,跟左曄分手,找很多人借錢,被很多人拒絕,跟顧南城兜兜轉轉的結婚
。
發生了太多事的事情,而她卻連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又大抵是見過喬染在葉家狼狽的模樣,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幾分親切感。
喬染想了想,道,“上次在影樓……我覺得顧總對您還是很好的。”
晚安垂眸,淡淡無聲的撩起脣角,“有時候,是蠻好的。”
她的眼前浮現出四五十分鐘前,他盯着她看的眼神。
前所未有的深與涼,像是審視又像是要把她拆解開掃描的分析。
她總有一種錯覺,彷彿他下一秒就要上來質問她什麼。
質問她什麼呢?
她不曾質問他爲陸小姐做的和要做的。
她以爲他也懂,有些事情,他也沒有資格質問她。
她讓江樹跟蹤他手下的事情讓他發現了嗎?
即便是,值得他如此大動干戈?
她拾起桌面的手機,上面一片平靜,沒有未接的電話和未讀的短信。
江樹並沒有聯繫她。
重新把手機放下,心臟彷彿被一團線密密麻麻的纏繞住,無法掙脫。
喬染輕聲道,“慕導……我覺得夫妻有些事情如果能夠說清楚,那就說清楚吧。”她似有生澀的忐忑,又有千山過盡的平靜,“有些事情,時間長了就說不清楚了,尤其是時間長了,感情也變了。”
晚安看着她清秀標誌的臉蛋,正想說話,擱在手邊的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
她擡手過去點開,來自左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