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物是人非

061 物是人非

顧卿晚早先便發現,這具身體好似對婁閩寧特別情深,以至於靈魂換了主子,想到婁閩寧,心頭就會有種揪痛之感。

其實不只對婁閩寧會如此,大抵是因爲繼承了本主的記憶,所以有些情感便也跟着承繼了一些,比如說對莊悅嫺。不過短短的相處,那種熟悉感和親暱感便被喚醒,令她真將莊悅嫺當成了親人。

而對婁閩寧這種感覺更加強烈,這種殘餘感覺,顧卿晚有種無法抵擋之感,每次想到婁閩寧都讓她覺得很詭異,掌控不住身心,故此這些時日,她儘量就不讓自己想到他。

大概所有的情感都是越壓制,爆發的便越猛烈。在毫無準備之時,婁閩寧突然出現在眼前,顧卿晚瞧着他,卻只覺呼吸都不暢了。

腦海中一些畫面紛至沓來,呼嘯着在她眼前如浮光掠影般閃過,那些舊時的美好,青梅竹馬,共同長大的點點滴滴,使得她被一種強烈而洶涌的情緒控制着,令她一動都不能動,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婁閩寧撐着傘柄的手微微顫了一下,脣角微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女子是他定親數年的未婚妻,是他自小就認定的妻,是他發誓要好好照顧,捧在手心的人,可他卻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沒有站在她的身前。

如今瞧着她落淚,他竟有種無法承受其重的感覺,垂在身側的手,明明離她那麼近,可以輕易碰觸到她,可他卻沒有擡起的勇氣。

是因心中的愧欠,讓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還是近鄉情怯,怕她會躲開……

婁閩寧覺得喉嚨生疼,垂着的右手緊握成拳,眸中情緒沉澱翻涌,怔怔看着顧卿晚,也沒了動作。

兩人這般模樣,很快便引得衆人的矚目,越來越多的人詫異的看了過來,可兩人之間卻又好似有種牽扯,讓旁人遍插不進。

馬車上,秦御透過車窗,正巧能看到這邊的情景,他一雙異色眼眸危險的眯了起來,死死盯着那邊陽光下的二人。

咔嚓一聲,他手中的箸直接壓在瓷碟上,一雙箸斷成了兩截,便連下頭的甜白瓷梅花碟也碎裂開來,裡頭的湯汁從縫隙灑落出來,沿着炕桌邊緣往下滴落。

兔兔覺得有些不妙,跳起身來,躥到了窗戶上,趴着窗沿瞧着外頭,又着急的衝秦御吱吱的叫。

秦御臉色鐵青,雙眸愈發眯成了一條危險的線,陰沉的神情令兔兔只叫了兩聲便沒了音兒,生恐遭了池魚之殃。

好似樹上的夏蟬都感受到了馬車中傳來的莫大殺氣,突然躁動着叫了起來,一片林子的蟬跟着發出尖銳而刺耳的叫聲。

顧卿晚被這聲音喚回了心神,放在身前的手狠狠一握,指甲刺進掌心,頓時驚醒了過來。她緩緩站起身來,撐着頭頂的傘往上移,婁閩寧向前略走了半步,到底先發出聲音來,道:“對不起,寧哥哥回來晚了。”

婁閩寧清雋的面容上神情沉斂,然一雙眼眸中卻滿是愧疚疼惜,懊悔和忐忑,最後皆化成祈盼的微光,緩緩衝顧卿晚擡起手來,掌心向上,望着她。

顧卿晚看着那雙手,腦海中卻閃過許多畫面。

六歲時,小女孩在許國公府的花園中頭一回碰見一個大哥哥般的男孩,那時候她摔了一跤,夏天的衣裳單薄,膝蓋頓時便青腫了起來,爬了下沒起來,眼前便出現了一隻手。

還是大孩子的他,笑着說,“來,我拉你。”

十歲時,已抽條,有了些少女風姿的女孩,坐在亭裡畫畫,畫技粗劣,連着畫廢了十多張,她越畫越不滿意,氣的又要去揉畫紙,一隻手從身旁伸了過來,握着她的,帶着她重新落筆。

彼時已是少年郎的他,嘆息道,“晚晚,你這麼沒有耐心是學不好畫的,來,寧哥哥和你一起,重新來過。”

十二歲時,女孩和少年已定親一年多,那少年便要離開京城,跟着恩師去遊學。已然是少女姿態的女孩,拉着少年的手死活不願鬆開。

他和她五指交握,眉目含笑,言猶在耳。

“傻丫頭,等寧哥哥回來,晚晚把手再交給寧哥哥,那時我們便成親,可好?”

於是她羞紅了臉,嗔了他一眼,跺了跺腳,再不好意拉着他不放,捂着臉便轉身跑了。

那是婁閩寧臨走前和本主說的最後一句話,而他此刻回來了,她卻已經香消玉殞。

心頭的隱痛好似還在,可顧卿晚卻已分的清楚,她不是婁閩寧的晚晚,她是沈晴,是不小心落到這世界的沈晴。

見婁閩寧此刻什麼都沒說,只向她擡起手來。顧卿晚豈能不明白婁閩寧的意思,他在告訴她,他回來了,回來迎娶她,他在問她,可還願意將手交給他,將她的一生託付給他。

可豈不知那個屬於他的女孩,爲了他寧肯毀容也要保住清白的女孩,已經去了啊。

顧卿晚心裡念着自己不是,可眼眸卻有些模糊起來。

那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令顧卿晚面色發白,幾乎是踉蹌着往後退了一步。擡頭,就見婁閩寧神情僵住,擡起的手微顫了下,一雙眼中閃過徹骨的沉痛。

顧卿晚竟然覺得有些心虛,對上他的目光,忙忙便低了頭。

“婁世子何時回來的?”突然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說話間一道身影從顧卿晚的身後而來,也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恰恰站在了顧卿晚身前,將她擋在了身後,阻擋了婁閩寧的視線。

顧卿晚略鬆了一口氣,擡眸就見秦御挺拔的背影,像是一座山,壓在眼前,她往後略退了一步。

婁閩寧方纔的注意力都在顧卿晚身上,竟然並不曾察覺有人靠近,此刻視線突然被擋住,他方纔將目光收了回來,看向秦御時,臉上的神情已恢復的從容,擡起的手自然垂落,笑着道:“阿御,好久不見。”

婁閩寧出自鎮國公府,和禮親王府都是大豐頂尖的高門府邸,他又和秦逸乃是至交好友,常常出入禮親王府,從前也是隨秦逸喚的阿御。

以前秦御也沒覺如何,現在再聽這稱呼,卻覺得莫名被壓了一頭,臉上神情便愈發不好看了。默了一瞬,他才勾着脣角道:“婁世子,這一去三年多,倒是比本王和大哥出征還要歸期遲遲,端的是無牽無掛,瀟灑隨性,想必走了不少地方吧,不知如今怎就晃到本王這裡來了?”

他這話當着顧卿晚的面說,倒有些刺耳,分明在說,婁閩寧就沒把顧卿晚放在心上,不然怎麼可能放着嬌滴滴的未婚妻,一去三年多,現在方歸。

婁閩寧焉能聽不出他話中的不善,聞言卻不過一笑,道:“我來接晚晚,順便也探望你大哥。”

他說着竟然直接越過了秦御,邁步走向顧卿晚,將手中的傘遞給她,垂眸望着她,低聲道:“你是最經不住曬的,莫中了暑氣。”

顧卿晚瞧着送到頭頂的傘,聽着婁閩寧的話,卻不由想起十二歲那年的初夏來。

有次本主不小心弄毀了顧景陽的一本極重要的文書,被顧景陽罰站在書房外半個時辰,彼時是近午時分,也就站了有小半個時辰。結果本主便因爲被曬黑曬醜了,兩個月沒見婁閩寧,後來還引得婁閩寧很是逗弄取笑了她一陣子。

現代時顧卿晚是沒有青梅竹馬的,然而此刻只擁有本主的記憶,她便能體會到那種一起成長,兩小無猜,天真純潔的感情,很青澀,也很深厚,很令人羨慕。

她想,若是本主還活着,堅持到了現在,等到她的寧哥哥一定會特別歡喜,他們未必就會沒有未來,可惜的是,本主被家人,被婁閩寧護的太好了,也太脆弱,她沒能等到婁閩寧。

心中有惋惜,有沉痛,又不知承繼了本主身體和記憶的她,如今該怎麼對待婁閩寧,以至於顧卿晚一時怔着,沒有動作。

婁閩寧似嘆了一聲,便微彎下腰來,拉了顧卿晚的手,將那傘放在了她的手中,又握着她的指合攏起來。

秦御在一旁見婁閩寧竟然衆目睽睽,動手動腳,而那女人呆呆怔怔的,居然也不躲,看樣子還蠻享受,頓時便雙眸冒火,銀牙緊咬。

他上前一步,猛然擡手扣着顧卿晚的肩,將她往後拉了一步,擡手便打落了她手中的傘,氣急敗壞道:“你怎麼回事!既然曬不得,便回馬車上去,誰讓你下來亂晃的!”

他就跟只被觸犯了領土的暴龍一樣,言罷,將顧卿晚往馬車的方向推了下。

顧卿晚被他推的踉蹌一步,險些摔倒,那廂婁閩寧驚呼了一聲,身影一閃探手便來扶顧卿晚,豈料探出的手卻被秦御一擋,一握阻住。

婁閩寧的眸光沉了下來,盯向秦御,清雋的臉龐因略沉的神情,顯出了冷冽的鋒銳,被秦御抓着的手臂,凝聚了內力,震的秦御的虎口有些發麻。

秦御凝視着婁閩寧卻是忽而揚眉一笑,邪魅的容貌在陽光下,更添肆意,他殷紅的薄脣輕勾起一邊兒來,衝婁閩寧挑了下眉,道:“一別經年,想來婁世子在武學上定然又有精進,可否賜教?”

說着捏着婁閩寧的手也用上了內力,兩人一時不動聲色的拉鋸起來,然因誰也佔不到上風,在顧卿晚看來,就只見秦御拉着婁閩寧的胳膊,貌似還挺親近。

婁閩寧看了眼顧卿晚,臉上方纔的凌冽之意,消弭下去,衝秦御笑着道:“大軍遠征後周,羅寧城阿御生擒後周第一大將陳東哲,名聲響徹南北,那陳東哲號稱後周第一高手,卻折在阿御手中。我原便非習武出身,練武不過強身健體,這兩年也多有懈怠,何敢談賜教二字?改日再和阿御切磋,如今還得勞阿御帶我去見你大哥,不知阿御可願帶路?”

婁閩寧說着,手臂上的氣力已是率先卸了,他這樣句句誇讚,倒顯得自己處處挑事兒,尖銳刻薄一樣,又讓秦御覺得一拳頭打進了棉花團,非常的憋屈。

只此刻若是再針鋒相對,豈不顯得自己太是沒肚量了些?

婁閩寧這一招以退爲進,使的倒是爐火純青,奸詐陰險。

秦御腹誹着,握着婁閩寧手臂的手卻鬆開了,跟着揚眉一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大哥若是得知婁世子歸來,必定開懷,婁世子請吧。”

秦御言罷側身讓行,又衝站在一邊兒的顧卿晚道:“愣着幹什麼,回馬車上去!兔兔等着你用膳呢。”

顧卿晚聞言滿頭黑線,心道這人有健忘症吧,不記得方纔的事兒了?

倒是婁閩寧也瞧了過來,溫聲道:“晚晚去吧,稍等寧哥哥片刻,大嫂還在水雲鎮上等着我們,一會要趕路,傍晚才能打尖,莫餓了肚子。”

顧卿晚剛聽婁閩寧說大嫂,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莊悅嫺,將這話念叨了一遍,才猛然記起來,婁閩寧也稱莊悅嫺大嫂的,她頓時雙眸晶亮的看向婁閩寧,道:“寧哥哥把大嫂接過來?”

婁閩寧一雙眼眸瞬時像落盡了碎陽一般,璀璨灼熱起來,脣畔也有了笑意。

顧卿晚見他如是方纔意識到,剛剛叫了他什麼,大抵婁閩寧是以爲她原諒了他,纔會突然如此喜形於色。

顧卿晚在他灼熱的目光下,邊有些侷促無措起來,忙道:“我去用膳。”

說着福了福身,轉身便往馬車奔了過去。

秦御眼見自己說了幾遍,顧卿晚都沒反應,倒是婁閩寧只說一句,她便乖乖的聽了,還有她方纔轉身而去時,那股似嬌又羞的神情,簡直讓他恨得牙癢癢。

他臉色登時比方纔更黑,渾身都凝起一股凌冽的殺意來。

婁閩寧卻只當未見,待目送顧卿晚上了馬車便衝秦御道:“走吧。”

說着他率先邁步往中軍方向而去,秦御又冷眸掃了馬車一眼,這才舉步跟上。

------題外話------

嗚嗚,本來就卡的要死,結果大姨媽還來造訪,各種銷魂,寫了一天就這麼多,妞們勉強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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