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嬌的話,分明是有意將葉傾心和顏老夫人往生分裡說。
葉傾心一向會聽話,豈能聽不出古嬌話裡的意思。
她那番明着安慰古嬌、批評自己的話,暗的,一方面向古嬌強調誰纔是顏老夫人的親人,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顏老夫人古嬌話裡潛藏的意思。
只是很顯然,顏老夫人並沒有聽出葉傾心的暗示,也沒有意識到古嬌話裡的不妥之處。
畢竟,顏老夫人與古嬌十幾年朝夕相處,關係又一直比較親厚,無故哪裡會將古嬌的話往別處想。
只是,葉傾心的話讓顏老夫人心疼,她拿着筷子的那隻手握住葉傾心的手,道:“這說的什麼話,外婆怎麼會責怪你,你能惦記着外婆,是外婆的福氣。”
葉傾心垂了下睫毛,再擡眼,眼睛裡是盈盈的笑意,“有您當我的外婆,也是我的福氣。”
顏老夫人笑,擡手颳了下葉傾心的鼻尖,嗔道:“你這孩子……嘶——”
她忽地臉色痛苦地抽了口涼氣,葉傾心一驚,忙托住老人家的手臂,問:“您怎麼了?”
顏老夫人慢慢靠回枕頭上,道:“沒事,肩周炎,也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
“奶奶,都怪我,忘了您肩膀痛,我來喂您吃飯吧。”古嬌伸手來拿顏老夫人手裡的餐盒和筷子。
葉傾心卻先她一步。
“嬌嬌姐,你現在也是病人,還是我來吧,你好好保重自己。”葉傾心微笑着,說出來的話意有所指。
古嬌的雙手在半空中僵滯了片刻,旋即若無其事收回手,轉而去關心顏老爺子,“爺爺,多喝點湯,有助於消化。”
顏老爺子看了古嬌一眼,語氣有些不鹹不淡,“嗯。”轉頭對葉傾心說:“心心,把湯端給外公,外公有些口渴。”
聞言,古嬌一愣,臉色變了變。
古興德走到一旁和景博淵聊天,景博淵的態度明顯冷漠,都是古興德在說,說到最後氣氛尷尬得他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景博淵待人處事向來將分寸掌握得絲毫不差,今日這般對待古興德,甚至可以說是不尊重長輩,分明是刻意冷待。
黃衛娟找人綁架傷害葉傾心,古興德雖不知情,到底與黃衛娟是一家人,景博淵遷怒到他頭上了。
古興德也知道景博淵的意思,閉上嘴往旁邊坐了坐,不再說話。
景博淵老神在在地坐在沙發裡,寬厚的身軀靠在沙發背上,雙腿交疊,兩手在大腿上交握,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微微泛着銀光。
他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葉傾心身上,像一張網,密密麻麻的將她罩住。
葉傾心察覺到他直白的視線,那目光透着溫和與寵溺,這樣的目光,以前,他是從來不會在外人面前對着她流露出來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景博淵絲毫不再掩飾對她的寵愛,即便有外人在的時候,也會毫無顧忌地握住她的手,或是摟住她的腰和肩,或者是用目光凝住她。
還記得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沉穩嚴肅的模樣,把對她的感情掩飾得滴水不漏,眼睛裡的光永遠無波無瀾,不泄露絲毫情感與情緒。
這種變化,發生得悄無聲息。
葉傾心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緊,心跳在他的目光下漸漸加快。
景博淵手機忽地震動,機械的‘嗡嗡’聲在還算安靜的病房裡那麼清晰。
葉傾心餘光注意到他掏出手機看了下,然後起身,對顏老夫人和顏老爺子禮貌又風度地說了聲:“我出去接個電話。”
他接聽電話的瞬間,反手帶上門。
葉傾心最後一眼看見的,是門縫裡男人微動的喉結,性感又撩人,莫名的,她憶起自己總會癡迷地親吻他的喉結,耳根微微泛紅。
很多人都會特別喜歡伴侶身上的某一處,有人喜歡手,有人喜歡脣,她最喜歡的,是景博淵的喉結。
不知道是景博淵的喉結長得太性感好看的緣故,還是她癖好奇怪。
門外男人低沉醇厚的聲音伴着皮鞋踩在地板上沉穩的聲音,漸行漸遠。
葉傾心望着門口的位置,有些微的走神。
顏老夫人是過來人,一見她這模樣,就知道怎麼回事,外孫女和外孫女婿感情好,老人家甚感欣慰。
笑了笑,她說:“瞧我們心心,一顆心都掛阿淵身上去了……咳咳……”
葉傾心被這話拉回神智,臉頰更紅了一點,眼角眉梢都是羞赧。
“外婆……”
她嬌嗔着,放下筷子幫顏老夫人順了順背。
古嬌不動聲色看向葉傾心的臉,瓷白的肌膚上暈上兩抹粉紅,好似兩片桃花瓣,特別水靈好看,眉眼間隱約流露出幾分少婦的成熟,那是少女所不具備的風韻。
片刻,古嬌收回目光,似不經意地說:“他真忙,週末還要接工作電話。”
葉傾心擡頭看了眼古嬌,沒搭話。
顏老夫人正肩疼,也沒開腔。
顏老爺子忙着幫顏老夫人捏肩,古興德見女兒陷入尷尬,開口接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就是工作上的電話?”
古嬌似是沒有察覺到氣氛的僵凝,笑回:“不是工作上要緊的電話,也不用揹着人了。”
一個男人,接電話揹着人,不是電話內容不能被人知道,就是電話那頭的人不能被人知道。
古嬌的話,有意無意,咬重‘揹着人’三個字,聽在人耳朵裡,莫名的有點不對滋味。
葉傾心站在病牀邊,輕輕揉捏顏老夫人的肩膀,笑了下,淡淡出聲:“在外人面前打電話迴避,既是對身邊的外人的尊重,也是對電話那頭人的尊重,嬌嬌姐在職場混了這麼久,難道連這點基本的禮儀都沒學會?”
古嬌:“……”
葉傾心的話,指出古嬌和古興德是外人的同時,也是在說古嬌不懂禮儀。
那次在香港給景博淵買手錶,古嬌就見識過葉傾心的牙尖嘴利。
想了想,古嬌輕輕一笑,“我就隨口一說,你看你還認真起來了。”
葉傾心:“我也是隨口一說,嬌嬌姐怎麼還以爲我認真了?”
古嬌:“……”
古興德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越發劍拔弩張,出來打圓場道:“嬌嬌,我們出來這麼久了,你奶奶沒事,該回去了,你的傷還沒完全好,醫生建議你多休息。”
古嬌從車禍到現在,不過才半個來月,雖恢復得不錯,出來這一趟,也是硬撐了。
乘電梯下樓時,古興德低頭望着古嬌,道:“你剛剛說話怎麼那麼沒分寸,不像以前的你了。”
古嬌目光平靜地看着對面,銀白色的金屬製電梯門模糊地映出她坐在輪椅上的樣子。
半個月來,失去一條腿帶來的心理上的痛和截肢後出現的幻肢痛,折磨得她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就如此刻,她面上無表情,誰知道她背地裡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她感覺到她那條被截掉的腿還在,她的腳在痛,針刺一樣的痛,火燒一樣的痛,刀割一樣痛。
白天還好一點,晚上要痛上千百倍。
“嬌嬌,爸爸跟你說話……”
“我知道。”古嬌淡淡地從電梯門上移開目光,轉頭看向自己那個沒什麼本事的父親。
“下次不會了,爸爸。”
她的聲音,平緩得讓人心驚。
古興德看向古嬌,忽然覺得這個女兒和以前不大一樣。
“嬌嬌?”他有些擔憂地喊了一聲,“你……還好吧?”
古嬌笑:“我很好,爸爸。”頓了下,她說:“景博淵很護着她。”
古興德一愣,“誰?”
“還能有誰,葉傾心,不僅護着她,還愛屋及烏地護着她家人。”
古興德皺眉,有些聽不懂古嬌的話。
古嬌擡頭看了眼一臉疑惑的古興德,笑了下,說:“宋玉婷是被警察帶走的。”
古興德一怔,“什麼意思?”
“她受了我媽的指使,給奶奶下藥,導致奶奶心臟病發,景博淵找了人,只半天時間就查出此事,她被警察帶走調查,我媽罪加一等。”
“不可能,你媽在拘留所,怎麼可能指使宋玉婷給老太太下藥?”古興德本能地不信。
“您不知道吧,爸爸,我媽在派人去綁葉傾心之前,就動了對奶奶下手的心思,一直想拿宋玉婷做這個筏子,我媽拿捏了她兒子挪用公款的證據,給了她一個月時間,一個月之內她不動手,就直接把她兒子挪用公款的證據交到檢察院,我媽也沒想到自己會進警局,可能更沒有想到,她一個月前埋下的炸彈,隔了一個月,終於‘砰’一聲,炸了。”
古嬌說的頭頭是道。
古興德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黃衛娟被拘留了,宋玉婷相當於就是解放了,怎麼還會執行當初的約定。
這麼想着,古興德直接說出了疑惑。
古嬌說:“我媽在這個圈子裡混了這麼多年,您以爲她是白混的?總有一兩個志同道合的人,我媽把宋玉婷兒子挪用公款的證據交到另一個人手裡,那個人拿捏着證據,不就拿捏住宋玉婷了。”
“奶奶要是知道跟自己那麼親的宋玉婷背叛了她,一定很傷心,景博淵這般瞞着她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
古興德越聽越心驚肉跳。
不是心驚黃衛娟做的事,也不是心驚黃衛娟這麼多壞心思,而是……他一向知書達理的名媛淑女般的女兒,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
“嬌嬌……”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比起對黃衛娟的失望,他對古嬌的失望更甚。
黃衛娟從不掩飾自己的貪婪,也沒有費盡心機地去討得老太太的歡心和信任,她一直都對老兩口有微詞,做出傷害老兩口的事,在感情上,沒有什麼違和。
反倒是古嬌,和老兩口關係那麼親……居然,眼看着老人家被傷害,卻不去阻止事情的發生。
“爸爸,你這什麼表情呢?是不是忽然覺得好像不瞭解我了?”古嬌眼神坦然又率真,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看着溫暖且舒服的樣子。
“你何時瞭解過我呢?你們都沒了解過我。”
電梯下行到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
古嬌自己轉動着輪椅走出電梯。
古興德站在電梯裡愣了片刻,舉步跟上。
兩人從住院大樓一出來,趙宥加迎上來,從古興德手裡接過輪椅。
古嬌看見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沒說什麼,任由他推着自己。
古興德心裡亂糟糟的,古嬌的話,對他影響不小。
他猜不透古嬌跟他說那些,只是單純的將事情告訴他,還是在暗示着什麼。
古嬌的話一直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吟唱。
晚上,九點,顏家。
古興德輾轉反側,總覺得古嬌跟他說那些沒那麼簡單,看了下時間,還早,他起牀穿戴整齊,去敲了古嬌的門。
古嬌三天前出院的,出院當天,顏老夫人特意去接她,在到家的時候,還讓傭人放了掛鞭炮,老人家迷信,說鞭炮能驅走古嬌身上的晦氣,保佑古嬌以後都順順利利的。
古興德是個會感恩的男人,這麼多年顏家老兩口對他的好,他記着,他也很想要靚顏集團,如果顏家老兩口願意給他,他會高興,不給,他會失落難過,卻從沒想過,用什麼不正當的手段去爭取。
叩叩叩。
他敲了三聲,片刻,房門裡傳出古嬌壓抑的聲音,“進來。”
古興德推開門,門內的古嬌,坐在沙發上,十指幾乎摳進真皮沙發裡,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嘴脣都被咬得出血,頭髮披散下來被汗水打溼,粘黏在臉頰、脖子裡。
古興德見她這副模樣,着實嚇了一跳。
“嬌嬌,你……”他震驚。
古嬌笑了下,聲音有些沙啞:“您不知道吧,我每天晚上,都這樣。”
截肢後的幻肢痛因人而異,古嬌很不幸,情況很嚴重。
醫生給她開了止痛藥,效果不顯著,而且古嬌也不想吃,她想記住這種痛。
這痛,是葉傾心給她的。
她已經接受景博淵不喜歡她的事實,也接受景博淵娶了葉傾心的事實,她也送上了真心的祝福。
那日,她打電話給葉傾心,祝她和景博淵幸福,並說從此以後再也不喜歡景博淵,是真心的,她也在爲此努力着,努力着忘記景博淵,努力着想去當好靚顏集團的繼承人。
奶奶也說,給她一年時間去磨礪成長。
她爲了提升靚顏集團的整體營收,嘔心瀝血,甚至,不惜答應與風家聯姻。
結果呢,晴天霹靂一般告訴她,葉傾心纔是靚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這個她也可以接受,不當靚顏繼承人,她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成爲頂級設計師的夢想裡去。
她一步步退讓,換來的是什麼?是一點點失去更多。
她的腿,居然也要因爲葉傾心失去!
還沒出院的一個下午,她無意間聽見古興德和律師的話,才知道,她車禍的肇事者,竟然就是母親找去綁架葉傾心的人。
憑什麼葉傾心毫髮無傷活得好好的,甚至越活越好,她卻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甚至,還要忍受肉體上的折磨。
“嬌嬌,怎麼會這樣?你怎麼都不告訴爸爸?”古興德心疼。
終究是自己親生的女兒,又是唯一的孩子,自然是放在心尖上疼寵的。
“幻肢痛,沒什麼好的治療方法,告訴您又如何?”古嬌挪動了下身體,端坐好。
“爸爸這麼晚找我,有事?”
古興德心疼地看着古嬌,之前對她的那些失望和責怪,都變得不重要,“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
古嬌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說:“沒什麼事,爸爸就回去休息吧。”
“嬌嬌……”在此刻的古興德看來,古嬌就是在故作堅強。
“爸爸,您是不是覺得我對奶奶太無情了,居然看着宋玉婷害她,卻不阻止?”
古興德:“……”
他第一次發現,她的女兒聰慧得可怕。
古嬌朝古興德緩緩一笑,說:“一開始我也讓人特別盯着宋玉婷,想着一旦她有異動,我立刻阻止她,只是後來……我忽然不想管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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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某瑤儘量早。
古嬌的思維邏輯……某瑤也很無語。
她不應該恨她母親嗎?爲什麼要怪在葉傾心頭上呢?
因爲嫉妒啊!
葉傾心得了她想得卻得不到的男人,現在又要得到她即將到手的公司,她現在沒了腿,葉傾心卻越活越好,擱誰頭上都很難不嫉妒……
忽然覺得她有點可憐……唉,這娃……碰上我也是廢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