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穿越快三年了,但宋舞霞還是不習慣一大羣人圍繞在身邊,平日裡丫鬟們都是自己幹自己的分內事,除了翠羽和趙嬤嬤可以自由出入她的房間,其他輪值的丫鬟,即便是綠桑與綠荷這樣的大丫鬟也只能在外間侯着,沒有吩咐不能隨便進屋。
此刻,因宋舞霞詢問了城門開閉的時間,綠桑這才進門回稟。見主子的茶杯空了,她順手續上,輕聲問:“小姐爲何突然問起這事?”
宋舞霞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綠桑不比綠荷,從來都是問一答一,不會多說一句,對別人的事也絕沒有好奇心。
沒得到回答,綠桑拿着茶杯的手頓了一下,低頭說:“奴婢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如果小姐有緊要的事,奴婢差小丫鬟去前院問一下。”
這話似解釋,也似掩飾,宋舞霞淡淡一笑,搖搖頭,“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清涼爽口的梅子湯順着喉嚨滑下,她又飲了一口,打量着眼前的人。
她對綠桑的印象很好,如果用職場的標準,她絕對是好員工,做事盡心負責,富有團隊精神,必要時也有領導才能,不怕吃虧,不怕艱苦,只可惜……
宋舞霞再次拿起茶杯喝了兩口,讚歎道:“長公主送來的梅子湯果然解暑,明**再搬幾壇給大嫂,請她代爲送給嬸孃,堂嫂那邊……”她微微皺眉,“堂嫂與大嫂……我回京至今還未見過堂嫂,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梅子湯……”
綠桑知道,宋舞霞的目的並不在送梅子湯,她恭順地立在一旁,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回答:“既然是長公主所賜,兩位夫人斷沒有不喜歡的道理,小姐儘可差人送去,依奴婢想來,大少夫人一定會親自上門道謝。”言下之意,如果宋舞霞想見姜氏,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可大嫂那邊……”宋舞霞爲難地沉吟。
從林媽媽口中,宋舞霞早就知道,在宋維德府上時,衆人稱宋修遠嫡妻姜氏爲大少夫人,蘇四娘爲二少夫人。宋修文過繼給宋維善之後,蘇四娘還未搬入昌平王府之前就急巴巴地命人稱她爲“夫人”,在姜氏面前頗有揚眉吐氣的意味,兩人的關係也就更僵了。
當然,她們不對盤也並不只是因爲一個稱呼。用林媽**話,蘇家境況一日不如一日,她又是繼室,與姜氏年紀相差甚遠,且姜氏與宋修文嫡妻馮氏感情甚好。所以蘇四娘進門那日,作爲主持中饋的嫡長媳,姜氏擺足了大嫂的譜。至那天開始,兩人一直是面和心不合的。在蘇四娘妻憑夫貴,正式受封爲“一品夫人”之後,她們之間只剩下了禮節性往來。
宋舞霞本就無意參合宋家女人之間的戰爭,所以當趙嬤嬤把這些情況轉述給她聽之時,她根本沒放在心上。如今聽綠荷說起,蘇四孃的父親曾經在提舉學事司任職,她對“蘇家境況一日不如一日”之說不禁產生了好奇。要知道按大楚的官職制度,負責勘察各路官學的學事使乃從四品官員,隨時有可能升入六部。更何況蘇父任職的京西北路是僅次於京畿路的重要行政區。
本來宋舞霞認爲,她的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綠桑再怎麼也會說一些人人都知道的事敷衍她一下,沒想到她只是凝立在一旁,並不接話,宋舞霞只得主動詢問:“聽說大嫂與堂嫂的關係素來一般,你可知道所爲何事?”
“回小姐,奴婢不知。”綠桑不卑不亢地回答。
宋舞霞作勢沉下臉,冷冷地問:“那大嫂家裡的情況你總知道一些吧?”
“不知小姐想知道什麼事?”
“聽說大嫂的孃家祖籍徐州,不知如今在哪裡任職?”
“夫人的父兄如今都在徐州。”
“哦?”宋舞霞暗自訝然。據她所知,大楚官員是不可以在家鄉任實職的,除非他們只是掛個虛銜,實則賦閒在家。如果真是這樣便可以理解何謂“一日不如一日”,因爲官員不比郡主、駙馬之類,沒有實際的職務就沒有俸祿、津貼。
宋舞霞假裝不知這條規定,追問:“他在徐州任何職?”
“徐州太守。”
“太守?”宋舞霞沒再掩飾自己的驚訝,不是很確定地問:“這樣說來,大嫂的父親並無實職在身?”
“是。”綠桑的回答依舊沒有什麼情緒,停頓了一下,微微動了動右腳,又頓了一下,這才補充道:“大概正是因爲此事,夫人覺得大少夫人認爲夫人高攀了老爺。”
宋舞霞沒料到綠桑會說這話,擡頭看了她一眼。未免引起懷疑,她沒再繼續發問,揮手讓她出去了。
蘇四娘父親的徐州太守,宋維善被貶謫期間的河南牧,聽着品級不低,實際還不如當地的一名秀才。因爲秀才還有中進士,金榜題名,大展宏圖的機會,而在這些位置的官員,基本就算是在官場榮退了。而宋維善能從河南牧再次回到宰相之位,很多人把它歸功於宗正八年的天災人禍。
宋舞霞相信,也許這其中有運氣的成分,但官場從來都不是靠運氣的。更何況,宗正二年宋維善被先帝逼着納妾,甚至有太監守着,逼着他洞房卻無力反抗,可到了宗正十四年,面對皇家的求婚,面對太子側妃之位,他居然說出了“不爲妾”三字,恐怕期間必定有什麼秘密。
“秘密?”
這兩字讓宋舞霞臉色微變,因爲想到了丁文長讓胡三轉述的話:世上最危險的事莫過於知道了皇帝的秘密。
“難道皇帝指的是先皇?他有什麼秘密?”她問着自己,拿出了之前的兩張地圖。她相信先前的大楚疆域圖也是丁文長讓胡三拿給她的。
“只可惜我被太后禁足了,不然……如果能見到他問清楚就好了……”她暗自懊惱。仔細想想在太后宮中發生的事,隱約中她覺得太后好似故意把她困在昌平王府一般。
“爲什麼?爲什麼我一點都想不明白?軒兒,雁兒,雀兒,我只是想讓他們健康、快樂地長大,爲什麼就這麼難?爲什麼不讓我在碧琰山莊安靜地過完一輩子,甚至我可以帶着他們隱姓埋名……”
她煩躁地把地圖塞入抽屜,暗笑自己的鴕鳥。綠石山下的那次連環追殺早就預示着她根本躲不過這一切。想生存下去,想保護那三個孩子,她就必須堅強,必須勇敢地面對一切。
趙嬤嬤進門時就見宋舞霞呆呆地坐在書桌前,一動也不動,似有萬般的心事。“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她關切地問。
“沒有。”宋舞霞搖搖頭,“你這個時間過來,可有什麼事?”
“剛纔外院的一個婆子差一個小丫鬟過來找翠羽,傳話說,大夫已經回家了。翠羽不解何意,她又在廚房走不開,所以老奴來問問小姐。”
宋舞霞點點頭,沒有說話。她知道這是丁文長告訴她,丁立軒已經安全回到丁家了。想起兒子,她的心中似壓了千斤大石。爲了見她,他小小年紀忍受着烈日暴曬,而她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食言。從碧琰山莊的初次相見開始,每一次,她對他都只有愧疚。
“嬤嬤,我是不是太沒用了?”她的眼中染上了霧氣。
“小姐,你怎麼了?不要嚇老奴。”
“我……”宋舞霞搖搖頭,“我只是擔心大哥,不知道長公主想幹什麼。”
“小姐不必擔心,老奴明日就藉着送回禮的機會去一趟公主府打探。莊主畢竟是皇上封的郡馬,就算長公主再怎麼跋扈也不可能不給皇上面子。”
“恩。”宋舞霞淺淺應了一聲,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氣,轉而問道:“嬤嬤,當日林媽媽向你介紹蘇家情況的時候有沒有說過大嫂的父親是徐州太守?”
“徐州太守?”趙嬤嬤顯得很驚訝,搖搖頭,“當日她只說他們祖籍徐州。如果是太守,怎麼會與宋家結親?就算太傅被貶,避居西京,宋維德大人可一直在京中任職,他怎會給兒子娶這樣一個繼室?”
“這事是綠桑對我說的,想來不會有錯,不過還要勞煩嬤嬤悄悄打聽一下,最好能知道他何時在京西北路的提舉學事司任職,何時,因爲什麼事,回的徐州。當然,如果能知道婚事是何人保的媒,那就更好了。”
趙嬤嬤點頭應承了,同時也直言,這些涉及官場的陳年舊事,又事關當家主母,不一定能從後宅的僕婦口中知道。
宋舞霞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只道讓她盡力就行了。趙嬤嬤剛想退出去,走了兩步,回頭說:“小姐,蘇家祖籍徐州,會不會在太祖皇帝的時候,他們與當時的徐州太守有什麼關係,甚至他們就是曾經鎮守徐州的前朝降官?”
據說,當年太祖皇帝鄭長雲攻打城池的時候曾許諾,凡大開城門,歸順於他的前朝官員一律就地封爲太守,繼續管理當地。這一政策大大加快了他一統中原的腳步,可惜,當他坐穩皇位之後,這些割據一方的太守就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蘇四孃的祖籍從涼州改爲徐州。本來打算把地名全部重新換過的,可我實在取名無能,所以還是沿用北宋的地名。現在除了柳縣與甘州,其他都是北宋的,鄰國也沿用北宋的,只是把大理改成了南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