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年前開始,宋楚宜這個名字就如影隨形的伴隨她到了現在。崔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她,每逢父親母親來了書信總要感嘆一番這位表妹的聰穎特別。她覺得她好似在同這位表妹進行一場不見硝煙的競賽,比崔老夫人的疼愛,比家中人的重視,也比名聲和樣貌。
今天乍然一見,她也有些被宋楚宜的樣貌驚呆了,她曾經見過姑母的畫像,的確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可是卻也沒到天下難見的地步,可這位表妹顯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站在那裡,俏生生的就像是枝頭最漂亮的那朵玉蘭花,叫人移不開眼睛。
等晚間給宋楚宜接風完畢,應付完了這一場熱鬧,她纔開始提筆練字,她的奶孃小徐嬤嬤就忙過來勸她:“今天上了一天的學,又折騰了這麼一晚上,瞧這天色......姑娘也別太用功了。”
小徐嬤嬤是徐嬤嬤的堂妹,如今徐嬤嬤也回來了,大家爲着好稱呼,就立即改了稱呼,稱呼她的奶孃爲小徐嬤嬤,生怕把小徐嬤嬤跟宋楚宜身邊的那個徐嬤嬤弄混了。
珍珠簾子被風一吹髮出嘩啦啦的聲響,崔華鸞笑了笑衝她搖頭:“不礙的嬤嬤,先生布置下的功課,總沒有爲着來了客就怠慢了的道理。”頓了頓她又看了外面漆黑的夜色一眼,垂下頭若無其事的問小徐嬤嬤:“嬤嬤可見着了表妹身邊伺候的徐嬤嬤了?”
小徐嬤嬤一面替她捲簾子,一面捧着一盞玻璃美人兒宮燈過來擺在桌上,怕她看壞了眼睛。聞言就笑的很是開懷:“見了見了,老夫人是個最慈善的,立即就放了姐姐回家見見我們,您也給我放了半天假不是?”她嘆了一口氣:“一眨眼也隔了這麼十二年了,再沒想着還能有再見的時候,她的女兒都那麼大了......瞧着倒是精神,也不大出老。聽說表小姐待她是極好極好的,特意叫她跟她當家的去管了莊子,當了莊頭跟莊頭媳婦,過的很是滋潤。”
崔華鸞手下一頓,一點墨色就順着宣旨暈開,她擱下筆拿帕子擦了擦手,跪坐在南窗下的白狐狸毛坐褥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琴。
小徐嬤嬤覺得自家姑娘似乎同以往有些不一樣了,有些狐疑的問她:“姑娘今天有些不對勁,是有什麼心事?”崔應書跟崔夫人四年前就去了京城,到如今也纔回來過一次,崔華鸞自小由崔老夫人帶大,跟乳孃小徐嬤嬤也很是親近,因此小徐嬤嬤自然而然的就問了出來。
崔華鸞的手是很好看的,一根根手指由圓潤到尖,中間骨節幾乎都看不見,勻稱修長,手指甲修剪得圓潤通透,弧度恰到好處,上頭還染着粉色的花汁,此刻她的纖纖素手放在琴絃上,卻半天也沒動靜,這在從前從未有過。
丹青還只當她是要彈琴,特意先替她焚了她親手調製的香,可香味兒順着風嫋嫋的升起來,崔華鸞反倒雙手網琴上一拂,起身又站了起來。
“去打聽打聽祖母院子裡可熄燈了。”她吩咐丹青:“若是還沒有,就先回來告訴我。”
等丹青出去了,丹朱領着丫頭把她的牀鋪好了,她才坐在梳妝檯前由小徐嬤嬤服侍着卸了頭上釵環,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嬤嬤,表妹她生的可真是好看。”
小徐嬤嬤也笑開來,一面拿了桃木梳子一點一點的替她梳順頭髮,小心的給她上了保養頭髮的頭油:“是好看,除了您,我就沒再見着過這樣好看的小姑娘。乍一見她,還以爲是天上的百花仙女下了凡......也多虧了她身上穿着的那套衣裙,衣袂飄飄的,雖然是冬衣,居然一點兒也不顯厚重,底下那條雪花紗外襯的八幅裙更是光華閃耀。都說人靠衣裝......”
崔華鸞低着頭沒再說話,父親母親總是來信誇這個表妹,崔華鎣姐妹也對她交口稱讚,現在見到了真人才知道他們真的一點兒也沒誇張。
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丹青回來告訴她:“還沒梳洗熄燈,可老夫人並不在榕安苑,剛剛二夫人三夫人陪着她去煙爽齋了。”
崔老夫人是長輩,是崔氏一族如今輩分和身份都最高的人之一,就算宋楚宜再得她寵愛,也不該紆尊降貴的親自去瞧她。可崔老夫人還是去了......
小徐嬤嬤不免有些感嘆:“老夫人盼着表小姐太久了,表小姐又是實在可人意的......”
崔華鸞淡淡的抹了脣上的脣脂,面無表情的衝丹朱道:“去淨房準備吧。”
既然崔老夫人去瞧宋楚宜了,一時半刻是不會回榕安苑的,等崔老夫人毀了榕安苑已不知多多晚,她明天還有先生的課要上,不能耽誤。
她窩在已經被湯婆子烘暖了的被窩裡,長長的睫毛在燈下投出一片陰影,小徐嬤嬤愛憐的摸摸她的頭髮,替她下了簾子吹了燈。
崔華鸞卻忽然出聲喊住了她,睜開眼一雙眼睛在小徐嬤嬤手裡捧着的燭臺下光芒閃耀。
小徐嬤嬤應了一聲,關心的俯下了身子問她:“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平時崔華鸞雖然也安靜,可是今天卻好似安靜的有些過頭了,小徐嬤嬤擔心她是吹了風受了涼。
崔華鸞搖搖頭,伸出一隻手拉了拉小徐嬤嬤的衣襬,小徐嬤嬤就失笑,坐在腳踏上陪她說話兒:“瞧您一天都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在學裡受了委屈......?”
這也不該,大房女孩兒少,唯有崔華鸞跟崔華清崔華瑤三人,都是出類拔萃的,在學堂裡是衆星捧月一般的存在。
崔華鸞想說些什麼,末了終於還是欲言又止什麼沒說,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小徐嬤嬤拿她沒辦法,崔華鸞向來是個心思深的,想的也多,她嘆了一口氣放下簾子,轉身去了隔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