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屋舍多的有些可怕,因爲是幾百年積累下來的望族,崔氏一族人丁興旺,依附的族人也極多,光是屋舍就圈了整整大約十幾畝地,饒是如此,還有很多遠房的族人在外圍造起了房子,就爲了出去的時候旁人能說上一聲,是從清源坊出來的。
清源坊是地名,因爲住的全是崔家人,前後兩條大姐,南北河流環繞而過因而得名,晉中的人還都習慣稱呼它的別名,叫崔家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崔家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宋楚宜的馬車在石板路上也不知道行了多久,才聽見外頭的嬤嬤說了一聲到了。
徐嬤嬤卻拉住宋楚宜搖頭笑:“這可不是到了家裡了,纔到家裡正門呢。咱們繞到側門那裡進去,大概也還得要兩盞茶的時間才能到二門......”
青鶯紫雲和青桃都互看一眼,心裡不由咋舌,知道崔家富貴興旺,卻沒想到大成這樣兒。
進了側門就立即有小轎等着了,徐嬤嬤扶着宋楚宜上了轎子,再行兩盞茶的時間,果然纔到了垂花拱門,崔家的這道垂花門裡頭還有一個回形影壁,外頭朝裡頭看進去,只覺得一眼望不到底,宋家在京城再富貴,也做不成這樣的宅子,宋楚宜面色不變,心裡卻不由有些感嘆。
來迎她們的是崔家的二夫人謝氏,也是她的二舅母,一見了她就拉着先誇讚了一番,又笑:“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這幾天老夫人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幾圈兒。我恨不得親自往碼頭上等着去,把你給馱了來!”
餘氏從後頭趕上來,伸手在她額頭上一點:“偏你會說場面話,我們在碼頭上等了那麼半響,又不見你來馱人?”
崔華儀崔華鎣都笑着上前喊了一聲伯母。
崔老夫人住在後頭的正院裡,是座三進的院子,轉過一個抄手遊廊進了拱門,才能進到崔老夫人如今起居的正院,抄手遊廊四周都擺放着青花瓷盆,裡頭種着山茶花,院中央是兩株纏抱的西府海棠,如今開的正好,一眼望過去只覺紅霞漫天看不到頭,叫人如臨仙境,底下還用籬笆圈起來養了兩隻白孔雀,此刻正悠閒的在樹底下踱步。
廊下一溜煙兒的聚了五六個穿着靛藍色比甲,裡頭配着白綾襖子,底下穿着水仙裙的丫頭瞧見了這一行人,臉上全都帶着盈盈笑意,打簾子的打簾子,迎人的迎人,又有人從裡頭出來,帶着喜之不盡的笑意的一個三四十歲的媽媽在人羣裡掃了一眼,立即就上前拉了宋楚宜:“這就是六小姐吧?!”
謝氏掩着嘴笑:“也就是錢媽媽您眼睛尖,可不就是小宜麼!”
“快進去快進去!”錢媽媽拉着宋楚宜的手,一時都有些恍惚起來,抿了抿脣才緩了神情:“老夫人着急的了不得!”
宋楚宜被錢媽媽牽着進了正房,繞過博古架進了東次間,就見上首炕上坐着一個頭發花白卻仍舊精神矍鑠的老太太,忖度着這就是外祖母了,正要下拜,可卻被疾走過來的崔老夫人抱了個滿懷。
崔老夫人等這一天等了十二年,她還沒見過自己的外孫女。而就算隔了這麼十二年,就算沒見過面,一眼瞧見宋楚宜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她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外孫女兒,她唯一的女兒留在這世上的血脈。
她摟着宋楚宜,滾燙的眼淚滴在宋楚宜的手背上,半響也不肯鬆開。
還是謝氏跟餘氏一起上前拼命勸住了,崔老夫人才緩過了神。
“今天沒叫她們來,吵吵嚷嚷的讓人頭疼。等晚間給你接風,再把人介紹給你認識。”崔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轉向謝氏問:“地方都定好了?”
這是問的接風宴的地點,怎麼會沒定好?菜單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擬,光是地方都圈定了三個,怕到時候天氣不好臨時要改地方,崔老夫人對這唯一女兒留下來的兩個血脈重視的跟眼珠子似地,謝氏不敢不盡心,聞言忙笑着點頭:“訂好了,就在姑奶奶從前住過的煙爽齋裡......”
崔老夫人摸了摸宋楚宜的頭髮,好似是一瞬不瞬的在看她,又好似是在通過她瞧別人,半響才抿着脣嘆了口氣:“也好,定在那裡,汀汀要是跟着小宜和阿琰一道回來了,也能好好的歇一晚......她都十二年沒回來過啦.......”
餘氏被勾的連眼淚都掉出來,跟謝氏對視了一眼,忙上前絞了熱帕子親自遞給崔老夫人,一面又下了死力勸她:“今天小宜跟阿琰來,是開心的事兒,伯母怎麼反倒傷心起來?”
崔老夫人嘴角扯出一絲笑意來點了點頭:“庭哥兒媳婦說的是,這是開心的事......你別陪着我,去那邊府裡見過你婆婆,晚間再一起過來......”
等餘氏帶着崔華鎣姐妹去東邊崔府裡了,崔老夫人就又問錢媽媽:“跟着來的是誰?”
徐嬤嬤領着漣漪跟安安綠衣一同進門來,恭恭敬敬的給崔老夫人磕頭。
崔老夫人面上神情複雜,看着忍不住哭起來的徐嬤嬤跟漣漪,嘴脣顫了顫,終歸什麼也沒說,嘆息一聲又笑了笑:“好,回來了就好。你們都回來了,汀汀也該跟着回來了......”
她知道漣漪的事兒,特意溫和的叫了漣漪的名字:“漣漪,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汀汀是怎麼去的,更別提爲她報仇......你回來了,就再也別走了,你孃老子和兄弟們如今都在家裡當差,今天聽見你回來,都候着你呢,待會兒叫錢媽媽帶你去見見他們。”
漣漪趴在蒲團上又給崔老夫人磕了幾個頭,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再沒想到還能有回來見到家人的一天,她捂着自己的喉嚨,嗚嗚的吐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