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完宋毅就宿在了二房正院裡,李氏親自服侍他除了衣物,又特地端上一盞安神湯來:“一路辛苦,喝了這碗湯早些睡吧。”
宋毅就着她的手喝了幾口便不要了,忽的問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小宜她病了一場?”
李氏眉心一跳,隨即就若無其事的將琉璃碗交給素知,笑道:“可不是麼。跟她四姐姐鬧了一場,兩人都是小孩子,下手也沒個輕重。”
宋毅就有些憂心的搖了搖頭:“什麼沒輕重?小孩子之間玩耍自然沒個輕重,否則要那麼多嬤嬤丫頭跟着吃乾飯?竟沒一個人去勸着,去幫着,這成何體統?!還有四丫頭,到底是姐姐,無論小宜做了多過分的事,也不該下如此狠手!”
這大概是天底下父母們的想法-----自己的孩子永遠沒有錯,錯的都是別人。
李氏心中的那股怒意忽然一下便涌上心頭,眼裡的狠厲差點就要遮掩不住。不過她到底還是飛快的掩飾好了,仍舊柔柔的一笑:“就是那些嬤嬤丫頭們伺候的不好,這件事我也着實是憂心......可惜那些都是姐姐留下的人,我又不好怎麼樣的。”
“有什麼不好怎樣的?”宋毅打斷她的話,不假思索就道:“不合適便都換了,這回跌了一跤成了這樣,下回保不定還會出什麼幺蛾子。”
宋毅一回來一不問問她這些日子過的如何,二不問宋楚寧,居然一開口就說宋楚宜生病的事情,李氏心中怒意更盛,語氣就不由得有些僵硬:“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雖說我對她掏心掏肺,但到底隔了一層,若我連她身邊人也動,人家可怎麼看我呢?”
宋毅見她俏臉發白,一雙薄脣抿的緊緊的,就知道她是生氣了。
“算了算了。”他一把將她拉至身邊坐下,道:“我曉得後母難爲,只是你畢竟是個書香世家出來的賢惠人,還是不要疏於對兒女的教導。”
他一放柔語氣說話,李氏周身的寒氣就瞬間散的乾乾淨淨,原先還緊繃的臉上頓時帶上幾分笑意。
“我還不知道這些?你也是有眼睛的,這些年我對他們倆怎麼樣難道你看不出來?”李氏依偎在宋毅懷裡,雙手圈着他的脖子,聲音越放越低:“我曉得以前是咱們對不住姐姐......”
清涼寺後廂房內那些旖旎景象歷歷在目,崔氏挺着大肚子不可置信的眼神至今還刻在他心裡,他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幾跳,再聯想起這回去晉中之時舅兄崔應書的種種盤問,一顆心就沉沉的如墜冰窖。
李氏自然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也大抵猜得到如今宋毅心裡在想些什麼,可是她一點兒也不慌,惆悵道:“當年咱們若是再小心些......就好了。如今我見着小六兒就覺得矮了一分,只想着能替姐姐好好的照顧她,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恨不得上天給她摘下來。”
“阿寧最近也懂些事了,每每因爲我偏愛小六幾分跟我鬧脾氣,不鬧脾氣就在人後偷偷的哭......”李氏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珠:“我瞧着實在是心酸,小六兒固然可憐,咱們阿寧又何辜啊?說到底,都是我做下的孽,只盼着我什麼時候能嚥下了這口氣,到了陰曹地府也好向姐姐賠罪。”
全中宋毅的心坎。
是,失了親孃的宋楚宜固然很可憐,但是李氏畢竟已經竭盡所能的對她好了,總算能彌補一些缺憾。稚女宋楚寧卻也不該受到冷落啊,畢竟是他們將她帶來了這個世上......
宋毅越想越覺得頭疼心慌,手都有些不自覺的顫抖,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安慰的詞,帶着些心虛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別想那麼多了,人死不能復生,睡吧。”
李氏小聲啜泣了一會兒,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似地,拉了拉宋毅的衣襟,將頭靠在他懷裡:“二哥哥,你說徐媽媽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宋毅如同在冬日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霎時都清醒了,哪裡還有半分睡意?他僵直着脊背,聲音也不由得染上了幾分凝重:“徐媽媽?她怎麼會知道......難道她在小宜那裡說了什麼?”
李氏伸手輕輕的撫着他的胸口:“沒有沒有,我也就是白說一句。只是上回小六兒她去祠堂跪了一次,到底叫我於心不安了。我真怕小六兒受了誰的調唆,信了那些不盡不實的謠言,恨上咱們......”
宋毅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半響後才悶聲道:“你尋個機會,把那徐媽媽打發了吧。只是她到底是展眉身邊的親近人,不要太薄待了。打發她去哪個莊子上頤養天年吧,遠遠的打發走,叫她再也不要回來了。”
李氏等的就是宋毅這句話。沒有人會比她更瞭解宋毅了,她在宋毅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啊......現如今她故意模糊了宋楚宜去祠堂的事,叫宋毅以爲宋楚宜是對崔氏的死起了疑心。宋毅這樣的人,外表瞧着清風霽月,實則像是沒長大的小孩,連個定性也沒有。這麼多年了,他還在內疚崔氏的死,每逢提起來都覺得心虛。這也是爲什麼徐媽媽經常在他面前哭崔氏的原因,因爲一哭一個準啊,要求什麼都能求的到。
可是現如今這副眼藥下去,多疑敏感的宋毅日後卻是不能再坦蕩的面對宋楚宜了......
李氏滿意的勾了勾脣角,笑的有些志得意滿。內宅的水深着呢,以爲努力練好禮儀規矩巴結老太太就能高枕無憂了?做夢。
她等了整整五年,到今天才開始第一次給宋楚宜上眼藥,就是爲了能一腳把她踩到底,叫她再也不能翻身。
等着吧,崔氏當年死的急,許多痛苦還沒來得及領受。可是宋楚宜卻有的是日子嚐盡這些冷暖,她總要叫崔氏跟崔氏的兒女都嘗一嘗當年她所受過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