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嫡枝就是嫡枝,連一個貴妾都能有這樣的孝心。”一個偏房的晚輩趁機恭維道。
“依我看這件事情得要好好傳誦一番,說不定以後還能作爲一個教導後世的典範,這樣的例子以後修族譜的時候記上一筆也是應該的。”另一個年紀稍大的與連氏和孫氏同輩的老夫人趁機道。
連氏聞言朝那位老夫人看過去,見是王家偏房一支的,在族中排行十八的周氏。周氏的夫君與連氏的夫君也是堂兄弟,只是周氏的夫君是偏房庶子,平日裡只靠着族中的接濟過活,家中也沒有出過什麼出息的後輩。
周氏平日裡只是唯唯諾諾,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
見連氏一雙銳利的眼睛看了過來,周氏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有些尷尬地扯出一個笑臉,道:“我的意思是,族裡有人做了這種好事,自然是要好好宣揚一番了。這樣的話我們整個一族人都臉上有光。”
孫氏聞言點了點頭,很是贊同的樣子。
一個族中晚輩見狀便笑道:“這話侄媳也贊同,前年齊東縣的大族李家出了一個姑娘,因未婚夫病死便絕世殉節了,他們李氏一族恨不得鬧得全山東都知道,還特地請族長報了縣衙,請求官賜的貞潔牌坊。我孃家三嫂就是出自齊東李家,自那事以後,家中的姑嫂妯娌都要高看她一眼。”
“侄兒媳婦說的對,齊東的李家與我們青城的王家一直都並稱是山東北三府的兩大家族,可是自從他們李家近幾年出了幾個受到過太后表彰的貞女節婦後,名聲倒是比我們王家響了。聽說李家的閨女現在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人人都以能娶到李氏女爲妻爲容。”孫氏笑嘆道:“這件事情我要跟我家老大和老二商量商量,說不定又是王家的一段佳話。”
連氏聞言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卻見孫氏身邊伺候的一個嬤嬤墩身給孫氏行了一個禮笑道:“奴婢恭喜老夫人,這都是老夫人平日裡教導有方,王家才能出得了柳夫人這樣的孝順子孫。奴婢先給老夫人道個喜,今後家中若能因此事得到皇家的嘉獎,老夫人可別忘了老奴第一個來道喜應得的彩頭。”
孫氏嗔怪地看了那嬤嬤一眼。假裝責備道:“你這個老貨,一把年紀了還跟不懂事的小丫頭似得胡亂討賞。讓人說我身邊的人沒規矩。”
本來主子們說話,奴婢是不能插嘴的。但是這位嬤嬤年紀大,看着像是孫氏身邊很得信任的老人了,想必是在王家很是有些臉面,又因爲她是湊趣說的吉祥話,因此在座的到沒有人覺得她失禮,也知道孫氏並不是真的責備。
於是這些王家族中的老夫人。夫人都笑着湊趣說要做個見證,不能讓孫氏以後短了嬤嬤的這份賞賜。逗得孫氏笑聲連連。
“諸位老夫人,夫人請放心,當今皇太后和皇上最是重孝道,老奴的這份賞賜到時候定是短不了的,想必我家老夫人也不會抵賴。當年先皇不就賞賜給了王家一副‘珠樹家珍,古今侈聖主賢臣之頌;槐堂世相,記載傳忠臣孝子之名。’的對聯嗎?聽說還有一位被太宗皇帝稱讚是‘天下第一大孝子’的老祖宗,這封表彰的聖旨還被供奉着呢。”那嬤嬤又接着湊趣道。
“嬤嬤說的是曾經官拜中極殿大學士的烈祖公?”一位王家的夫人道。
“我在閨中的時候就聽父親提起過這位烈祖公,說是三朝重臣。最後還被高宗皇帝恩准配享太廟。”另一位剛進王家門的年輕媳婦悄聲對身旁的妯娌道。
“我也聽聞過這位烈祖公……”
“這麼些年表彰的聖旨還在嗎?”
“聽說當年戰亂的時候,有些御賜之物被族人拼死保下了……”
“呀!這封聖旨被供奉在祠堂?可是昨夜祠堂……”那位年輕的新媳婦突然掩口驚叫道。
一瞬間,屋子裡鴉雀無聲。衆人都看向孫氏。
孫氏愣了一愣,忙道:“這些年代久遠的聖旨因怕被祠堂的煙火薰壞。是另外有專門的地方收藏的,倒是沒有放在祠堂裡。”
衆人聞言鬆了一口氣。
連氏卻皺眉道:“祠堂昨夜起火只救出了祖宗的牌位?”
孫氏嘆氣:“可不是!若不是柳氏,恐怕就連這些牌位都被付之一炬了。”
“供奉在祠堂裡的御賜之物呢?”連氏眉頭越皺越緊。
王家的“三槐堂”除了有一對先皇欽賜的掛在門楣上的對聯外,還有先皇與當今聖上頒下的聖旨,一根賜給王顯和王宏祖母戴氏老太君的柺杖,一對如意壁。
孫氏臉色一僵,心想連氏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些哪裡都能救出來,便勉強笑道:“這些都沒有救出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想必聖上不會降罪。”
連氏聞言淡淡瞥了孫氏一眼:“聖上仁慈,自然是不會爲了這些‘沒有辦法的事情’降罪我們王家。所以,王家人只顧着拼死保護祖宗的牌位,卻任憑聖上和先皇的御賜之物燒燬於大火。聖上也只會表彰王家的‘孝道’。”
衆人聞言皆是你看我,我看你。
孫氏被連氏這麼一說,也回過味兒來了。王家在大火之中只護着自己家祖的牌位,卻棄君上賞賜之物於不顧,孝道是顧全了,但是“不忠”的罪名卻也逃脫不了了。
“你們都記得配享太廟的烈祖公,可是你們可知道烈祖公是因何得到三代皇帝的敬重的?僅僅是因爲‘天下第一大孝子’的名頭嗎?”
連氏的銳利的雙眼環視了在座的王家老夫人,夫人一圈,這些平日裡在自己府中說一不二的老夫人,當家太太們都被逼着低下了頭。
連氏冷哼一聲道:“當年北狄入侵,朝廷被迫南遷,烈祖公也領着族人追隨朝廷南下。不想在過淮水的時候遇上了被北狄兵追殺的太宗幼子安王殿下,當時太子剛歿,高宗只有安王這一個嫡皇子。列祖公爲了掩護安王殿下,將自己七歲的嫡孫與安王殿下互換,讓嫡孫代替安王跟隨安王的隨從繼續南逃,卻將安王殿下扮成小廝的模樣留在身邊。後來北狄將軍追上了烈祖公嫡孫假扮的安王殿下,並將之亂箭射死在了淮水南岸。誰知那位北狄將軍卻接到密報說被射殺的安王殿下乃是假冒,真正的安王殿下藏身與後面的一隊商戶打扮的人家之中。北狄兵於是迴轉去攔截了這一隊南下的商戶,也就是烈祖公與王氏族人。”
連氏說到這裡,頓了頓,聲音卻有些哽咽,她想起了那一段讓王氏全族痛苦的往事。百多年過去了,許多族人都忘記了那一段血海深仇。但是有些東西不該隨着時光的流失而被遺忘。
“北狄兵將王氏一族十五歲以下的男丁都圈到了一起,要烈祖公交出安王殿下。可是烈祖公寧死也不承認安王殿下藏身在這些孩子當中。族中幾百人也無一人開口。於是……”
連氏閉了閉眼接着道:“於是北狄兵便將這些十五歲一下的王家子弟一個一個的將頭顱砍下了,三十六條人命……他們當中有王家的嫡枝,也有偏房的孩子,有年僅十歲自小就被贊爲神童的,有十二歲就中了舉人的……他們當中很多都是被族人寄予厚望的優秀子弟,是王家悉心培養的未來頂柱……他們全被那些北狄兵一個一個地將頭砍了下來。”連氏有些激動。
“可是,烈祖公任子孫族人的鮮血濺滿了他的頭臉,即便是他被當時的情景激得咳了血,他也沒有說出安王的下落。而族中那三十六個孩子,即便是人人眼含絕望和恐懼,也沒有一人對着那揮過去的大刀低頭。”
很長一段時間孫氏房中都鴉雀無聲,之後,卻有一些年輕的媳婦輕輕啜泣出聲。哭聲似是會傳染的,漸漸的在場之人都紅了眼眶,連孫氏也掏出手巾象徵性地拭了拭眼角。
連氏看着或真或者哭着的這些人,嘆息了一聲:“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們,王家的風光不是憑空得來的。帝王的恩寵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安王殿下,也就是後來的高宗皇帝,因此事對烈祖公很是恩恤,即便是在烈祖公去世之後也蒙蔭了王家的子弟。可是我們王家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自那以後十年,在朝中再也沒有出過優秀的年輕的王氏後輩。”
“現在你們還會爲了王家一個小妾護住了王家那區區幾個祖宗牌位而沾沾自喜麼?你們若是將王家這種只孝不忠的行爲大肆宣揚,那麼你們置皇家於何地?置君上與何地?你們的行爲爲王家帶來的不是殊榮,而是滅頂之災!”說道最後,連氏的聲音冷硬,似是帶着金屬之音,沉沉地擊在了在座之人的心中。
“四嫂教訓的是,這件事是我疏忽了,竟是沒有想到這上面去。那麼依四嫂了意思,柳氏護了祖宗牌坊一事,不僅不能宣揚出去還要將消息隱瞞住不讓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