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亦步亦趨的跟着杜懷瑾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立刻就去了淨房。
杜懷瑾看着她急匆匆的樣子,嘴角綻開了一絲笑,稍縱即逝。又恢復了常色,若無其事的坐在窗前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着自己手上的書,眼角餘光卻不斷瞟向湖光色的簾子,沈紫言怎麼還不回來……
泡在洋溢着藥香味的浴桶裡,沈紫言長長的透了一口氣,可算是擺脫了身上汗津津的感覺了。靜下心來,就將在綺夢樓的所見所聞又細細的想了一遍。杜懷瑾和許熙是什麼時候建立起這一番交情的呢?
下意識的,沈紫言就想到了杜懷瑾的遇襲,那次許熙挺身而出救下了他,是不是從那時開始,二人就私下裡開始往來?又覺得一切不無道理,許尚書在六皇子登基以後立刻就被升至閣老,許熙也是年紀輕輕連晉三階,只怕他們在暗中也出了不少力。
懶懶的躺在浴桶裡,鼻間滿是藥香,沈紫言愜意的揉捏着自己痠軟的腰肢,耳邊突然響起杜懷瑾的話:“…….水是至柔至剛之物,來去自如,滋養萬物,亦同佛家說,緣起緣滅’,總不強求萬物羈留,動則氤氳有致風生雲起,靜則堅毅如山石。至於人和人之間的情緣來去,用什麼形容也不如水貼切。”
那時聽着他的話,也知道意有所指,只是未往別處想,此刻再細細品來,又別有一番滋味。好像杜懷瑾覺得自己和許熙之間有什麼一樣……
沈紫言心裡頓時一跳,被自己的夫君誤以爲和別人有什麼關聯,可不是什麼名譽的事情。只不過,沈紫言反覆咀嚼着他話裡的意思,好像他想當然了什麼,卻並沒有小心眼的吃醋,動惱。而是坦然的,以一種君子的姿態,將此事,就這樣攤開來說明。他心裡自然是有疙瘩,可並未因此而看輕自己,或是對許熙有什麼別話。
去解釋吧,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去解釋,又覺得心裡怪怪的。
沈紫言嘆了一口氣,想到許熙那一瞬的釋然,隱隱約約之間,長久以來,一直未能明瞭的事情,一霎那間,突然全部都明白了。有些事情,她一直不敢想,也不能想,只不過,就在此時,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她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是,已經晚了。
她現在已經是杜懷瑾的妻子,福王府的三夫人。
若是能夠有選擇的機會,她當初會選擇誰?
沈紫言想了又想,最後終於發現,哪怕就是回到當初,她還是願意嫁給杜懷瑾。
伸手撫弄着熱度適中的浴湯,笑了笑,杜懷瑾若是知道她這樣想,心裡該會有幾分自得吧。杜懷瑾一面看着書,一面不停的往外瞟,他習武多年,聽力自然優於常人,也聽得出來外間來來去去的,並沒有沈紫言的腳步聲。饒是如此,還是抑制不住的,一遍又一遍的,望向門口。
沈紫言哪裡知道杜懷瑾急切的心情,一直眯着眼在浴桶裡泡了將近一個時辰纔出來。換上一身輕便的家常衣裳,覺得身上的倦意去了不少。夕陽西下,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沈紫言從淨房出來,一撩開簾子就見着杜懷瑾直直向她望來,眼裡帶着淡淡的驚喜。
沈紫言忽然心中一暖,好像覺得有一個人在等待自己,是一件讓人歡喜的事情。而她的喜悅,就好像清晨綠葉上的露珠,微微顫抖。杜懷瑾已站起身來,揮了揮手,立刻屏退了衆人,直直的望着她,“紫言,還累不累?”
沈紫言想到他在車上的荒唐,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你說呢。”杜懷瑾呵呵的笑,“我會些推拿之術,不然替你揉揉。”還未待沈紫言同意,他的手指就滑向了沈紫言的後頸,上下摩挲。也不知他的手是怎生動作的,的確緩解了些疲憊。
雖然覺得舒服,可沈紫言也不好造次,急急忙忙阻止他,“休息一日就好了,不用這麼費力。”杜懷瑾哪裡肯依,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是你夫君……”沈紫言心中微微一顫,嘴角高高揚起,“那就有勞三郎了。”說着,就閉上了眼,慵懶的靠在了窗前。
杜懷瑾拿了迎枕讓她靠着,輕輕重重的,替她推拿着後背,見沈紫言不過一會的功夫就開始打瞌睡,又笑了起來,偷偷在她額上飲下一吻,就想要抱着她去牀上。沈紫言在他一吻之下,早已醒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掙扎着下地,“還要去給娘問安。”
杜懷瑾將她放在地上,也輕笑道:“我倒是想起來了,還有給娘帶的湯包。”沈紫言就哀嘆了一聲,“這麼久,湯包已經冷了吧。”杜懷瑾只是微微一笑,“用的食盒是上貢的,一般而言是不會冷的那麼快的。”
沈紫言半信半疑的瞅了他一眼,見他頗有信心的樣子,也就不再多說。二人一齊去了福王妃處,將食盒遞到林媽媽手中。福王妃也是愛食之人,見着食盒,知道是從外間帶來的小吃食,立刻就命林媽媽送上來。
福王妃眉開眼笑的吃着小湯包,嘖嘖稱讚,“這口味可真是鮮美。”沈紫言微汗,小湯包放在車裡也有三個多時辰了,早沒有剛出鍋時的新鮮了,福王妃吃着還是覺得好,也不知是小湯包味道真正好,還是福王妃沒有吃出什麼別味來。
只不過小湯包用極好的食盒裝着,雖過去了三個多時辰,可摸上去還是溫熱的,咬上去也是軟軟的,沈紫言掃了眼四周,見大夫人不在跟前,便問道:“怎麼今日不見大嫂?”早上沒見着倒也罷了,到了晚上依舊是不見蹤影,就讓人有些起疑了。
福王妃眼裡就露出了不可掩飾的笑意,“她有孕了……”沈紫言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大夫人爲了子嗣的問題被壓得擡不起頭來,就是平日裡笑容都有些勉強。沈紫言與她相交雖不甚深,可也爲她感到高興,聞言雀躍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也不知道幾個月了?”
福王妃顯然也是心情愉悅,“剛剛三個月,才上身不久,大夫說要好生養着嗎,我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現在一心一意的養胎要緊。”說着,意味深長的看了沈紫言和杜懷瑾二人一眼,“我們家子嗣單薄,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做祖母的。”
沈紫言微微覺得有些窘迫,隨即又有些沒底起來,她和杜懷瑾癡纏的次數也不少,只是葵水還是照例來了一次又一次,根本看不到絲毫跡象。杜懷瑾卻輕笑了一聲,促狹的睨着她,“娘以後多得是機會。”大庭廣衆之下,也虧得他能沒臉沒皮的說出這麼曖昧的話語來
沈紫言雖然在杜懷瑾跟前磨練得百毒不侵,可在福王妃面前還是覺得有些尷尬,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忙垂下了頭。但隨即又在想,自己若是和大夫人一樣,進門好幾年都沒有音訊……
光是這樣想一想,就覺得心頭沉甸甸的。轉念想到二夫人,進門也有三四年了,一樣沒有子嗣。不過她又不同,二少爺是庶子,福王妃對這個親不起來的庶子顯然不會抱有多大的希望,二夫人肩上的負擔自然也輕一些。不過,長久這樣,總是不大好。
哪怕就是庶子,也是福王府的二少爺……
二夫人和二少爺已經在幾個月前去了二少爺唸書的書院,也不知現在是何等情境。只不過,二夫人走的時候,臉色十分不好,看得出來,心裡必有一番掙扎。二少爺要去念書的書院,沈紫言隱隱也有耳聞,那書院建在半山腰上,來去十分不便,環境倒是清幽,適合二少爺唸書,只是憋着了二夫人。
初時不知道大夫人有了身孕還好說,現在既然知道了,說什麼也要去探望一遭纔是。待到在福王妃處用完晚膳,沈紫言就低聲和杜懷瑾商量:“我去給大嫂道聲恭喜。”杜懷瑾點了點頭,“那邊路黑,路兩旁都是花木,當心劃破了,我陪着你去。”
沈紫言就站在福王妃的院子外間,吩咐墨書:“你回去從我庫裡拿幾支上好的人蔘過來。”既然是要過去探望,總不好空手而去。杜懷瑾就陪着她站在一旁,輕聲的笑,“我前幾日也得了兩支百年老山參,還未來得及拿出來,到時候給娘和你一人一支。”
彼時月亮的清輝淡淡的灑在他俊逸的面容上,更添了幾分柔和,幾分俊美。沈紫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一瞬間突然有些情動。好像許多年,自沈夫人過世後,再也沒有人待她這樣的周全。
或許是月色的原因,又或許是由於這微涼的晚風,沈紫言一時間眼淚盈眶,好在天色黯淡,杜懷瑾也未曾瞧得分明,只是見着身邊的沈紫言突然安靜了下去,也就柔聲問:“怎麼了?”又以爲她是覺得自己大晚上的去大夫人的院子有些不妥,加了一句,“我在院子門口等你……”
沈紫言飛快的眨了眨眼,藉着夜色,問出埋在自己心中的那句話,“三郎,你爲什麼待我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