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淑芬發飆,一般人都承受不了。當年就連靳邦國老爺子和吳冠榕老太太都能躲就躲,杜仲都只能垂首聽着,活活被抓住短腳的蔡依林就更是隻能囁嚅,再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蔡淑芬可不管她跟老蔡都姓的是一個“蔡”。
老蔡無奈,只能頹喪地向後退去,眼睛還留戀地瞄着妙妙,面上一紅一白地難堪。
“外婆!”
妙妙都看不過去了,奔過來抱住蔡淑芬的手臂,“白菜伯伯的泡芙最好吃,妙妙要吃!”
妙妙說話從來都是甜甜軟軟,可是這一刻卻極少見地堅硬果斷起來。蔡淑芬也知道小孫女兒是生氣了,不過她不能退讓。她的脾氣不是朝着老蔡一個人來,她是要借老蔡一個人來打壓住這一大羣黑西裝男人的氣焰。
這樣一大羣人,她一個人來對抗,該有多不容易。好不容易捏住老蔡這顆軟柿子,她決不能心軟!
“妙妙,外婆頭暈……”
蔡淑芬自然也明白外孫女的軟肋。蔡淑芬心臟和血壓都有問題,妙妙雖然年紀小卻是都知道的,所以一看蔡淑芬頭暈要倒下的樣子,趕緊扶住外婆,就也捨不得再說什麼了,只一徑呼呼着,“外婆不氣,外婆不氣。是妙妙說錯了,妙妙跟外婆道歉。”
老蔡一看蔡淑芬一副立時就要暈倒的模樣,便越發不好意思呆下去。只好轉身,黯然走向駱家大門去。
“哎,老蔡,你別走啊!”有黑西裝的兄弟就挽留。
老蔡難過地搖搖頭,將領帶扯下來揉在掌心,“咱們弟兄來,是來幫大哥的,可是我的愚蠢恐怕只能幫倒忙,讓老太太反倒更不高興了。我還是先走吧,有任何事電話聯繫。”
“老爸。”
就在一衆黑衣男子的面面相覷中,從大門處緩緩走來一個少年。那少年年紀不大,不超過十歲,可是一步一步走來,面對着這麼一大幫人,卻沒有一絲慌亂。小小身材卻有大大的氣場,即便面對蔡淑芬也絲毫不被挫低。
“兒子,你怎麼來了?”蔡依林愣住,望着自己兒子。
男人都有男人的自尊,當老爸的尤其不喜歡在兒子面前丟臉,所以老蔡看見兒子並不歡喜,反倒更是侷促,急着想走。
“老爸你別走。”少年凝立,擡起眼睛含笑望父親。可是那笑容卻並無半絲溫度,反倒將這少年天生的棱角都勾勒得更加鮮明。
老蔡祖上有英國人的血統,這混血的特徵在少年的身上就更明顯些。少年皮膚很白,五官立體,眼瞳深邃;可是他黑髮黑瞳,五官的輪廓卻分明還是東方人的特徵。遙遙看去有些像少年版的基努裡維斯。
“老爸,您來駱家,是被主人家開了大門迎接進來的,是不是?”少年不慌不忙問父親,可是眼睛卻冰寒地落在蔡淑芬的面上。
“是,是啊。”老蔡又侷促地搓了搓手,“駱家是大嫂孃家,所以我們自然會謹守規矩,不能亂來。如果不是駱太平紳士親自開門迎接我們進來,我們寧願安靜地站在大門外,絕對不吵不鬧,不給大哥大嫂惹麻煩。”
蔡淑芬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黑道人賣起萌來,總有點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就像手裡捧着個炸彈,你敢指望炸彈永遠不爆炸麼?
“那就好。”少年依舊不疾不徐,“那老爸您就不應該這樣離開。若真呆膩了,也要這間宅子的主人家禮送您出門;並且應該按照待客之道向您道歉,說是招呼不周才讓您不得不離去。”
“豁!”一幫粗莽的黑西裝男子聽到這兒才聽出味道來,紛紛發出贊聲,遙遙向少年投去讚許的目光,“說得好!”
一大幫男人都找不到辦法應對的尷尬情形,結果被這小孩兒輕巧一撥,就給將情勢扭轉了過來。着實讓人想不到。
蔡淑芬都差點被噎着,瞪着那少年,“爲什麼是我們待客不周?分明是你老子沒洗乾淨手,帶了不乾淨的甜品來給我們妙妙吃!”
老人家當然不應該跟小孩子計較,但是老人家其實也都是老小孩兒,真的叫起真兒來也真沒辦法。
少年依舊不慌不忙,首先還朝蔡淑芬畢恭畢敬行了個90°的大禮,“這位婆婆好。敢問您就是這間宅子的主人麼?”
老蔡有點緊張,趕緊扯了扯兒子的手臂,“這位老太太就是你杜叔叔的未來岳母大人,是駱太平紳士的夫人。子泓,要守禮。”
蔡子泓淡然一笑,“老爸你放心,兒子所作所爲都是爲了守禮。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兒子會謹守禮數。”
蔡淑芬如何能輸給一個小孩兒?老太太冷笑,“守禮?你個小毛孩子當着這麼多長輩的面,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
蔡子泓依舊靜靜微笑,又向蔡淑芬老太太鞠躬,“所謂童言無忌,如果晚輩說話有什麼地方說錯了,以老太太的雅量也必不致動氣,什麼?”
蔡淑芬被堵住,咬了咬牙,“有什麼想說的,那你就說。我就看你個小孩兒還能說出什麼來!”
蔡子泓微微一笑,面上顯示出超乎年齡的冷靜——甚至可以說,那薄脣微抿的神態,簡直是冷酷,“婆婆說我老爸沒洗乾淨手,帶來了不乾淨的東西給令孫女吃——可是敢問我老爸有沒有強行要求令孫女必須吃?”
大家又都一愣,望向那少年的目光更多驚訝。
“那倒沒有。”蔡淑芬的臉有些漲紅。
“那就是了。”蔡子泓靜靜點頭,“還是說剛剛說過的守禮——中國人的禮數多,登門拜訪必然不好意思空手上門,所以我老爸才帶來親手烘焙的甜點。政所謂禮輕情意重,我老爸實則帶來的倒不是甜點本身,而是一份守禮的心意。”
蔡淑芬眯起眼睛來,這半天終於肯正眼細細看一眼眼前的少年。蔡淑芬畢竟是多年在商場上打拼過來的,吵架是一等一的好手,所以老太太如何猜不到蔡子泓的動向?
這小孩兒冷靜得可怕,一步一步刺中的都是她方纔言語裡的軟肋。可是剛剛還是過於輕敵了,現在就算老太太想要防守,卻也來不及了。
蔡子泓滿意地看見老太太的臉色一點點蒼白下來,緩緩說出下面的話,“……帶來禮物是我老爸的禮數,可是吃不吃卻是令孫女自主的選擇。或者說,是在婆婆您的教養之下,灌輸給令孫女的禮教。”
“且不說我老爸的甜點在場的許多舒伯也都吃過了,毫無問題;退一萬步說,就算着甜點有婆婆您所擔心的所謂衛生問題,但是隻要令孫女選擇不吃,那麼也就摒絕了任何傷害的可能。而現在的問題是令孫女主動選擇了要吃,那麼如果有所傷害,那責任也是令孫女,或者說是您這位身爲外婆的照顧不周、教育有問題!”
“你!”
蔡淑芬眼睜睜看着那小小的少年,紅脣白牙、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反擊的話,卻已經沒辦法再做任何反駁!
那小小的少年,這一刻薄脣抿起,黑瞳裡綻放出一絲近似殘忍的光芒。
“白菜伯伯,這位就是小菜哥哥麼?”
蔡淑芬正來氣,妙妙忽然笑着出聲。甜甜軟軟的嗓音登時柔化了現場的氣氛。
老蔡也知道自己兒子有點鋒芒過於尖銳了,趕緊藉着妙妙的問題,將僵掉的氣氛往回拉,“妙妙是的。”
老蔡轉頭向兒子,“子泓快過來,我給你介紹,這位可愛的小天使就是妙妙!”
妙妙甜美笑着走過去,好奇地仰頭打量那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小菜哥哥你好。”
老蔡“噗”地就笑了。好嘛,他是妙妙眼裡的白菜伯伯,自己兒子自然就是小菜一碟了。
蔡子泓微微皺眉,他也聽出了妙妙甜軟話裡的挑釁。小傢伙這是說他是小菜一碟不入法眼呢。
蔡子泓眯着眼睛朝妙妙一笑,“妙妙……,真是個奇妙的名字。聽發音像貓叫,看字面就想到峨眉派的師太。”
一般尼姑的法號裡倒是的確喜歡用“妙”字。黑西裝男人們雖然讀書不多,但是武俠小說還是知道的,所以這個說法引得大家鬨堂大笑。
不是笑話妙妙,只是覺得這個想象太有趣:妙妙這樣甜軟可愛的小女孩兒,你能想象她是個小尼姑的形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