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泉坐在車子裡,只覺心思也是煩亂。
他剛剛衝進住院區的時候,恰好聽見靳長空跟簡桐說的末尾的一句話。如果不是他聽錯,伯父說的應當是要還簡桐一個身份;說這麼多年讓她流離在外,他很是對不起她們母女。
這樣的說辭,定然是一個男人對自己的私生子女所說的話。蘭泉當着簡桐的面努力剋制住,此時只覺額角抽痛。
難道那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正在疑惑間,蘭泉忽然看見一輛奧迪駛進來,停在住院區的停車場上。那輛車子裡的人,蘭泉當然不會認錯,是父親靳萬海!
靳萬海熄了火,從車子裡出來。住院區的路燈光雖然幽暗,卻也足夠讓蘭泉看出來,爸分明一臉憂色,那憂急——絲毫不亞於簡桐和伯父!
如果伯母只是跟伯父當年有過一段情,作爲伯父的弟弟,爸出於禮節也有可能過來探望——但是,爸至於會急成那個樣子麼?看他此時面上的神色,不但憂色不亞於伯父,甚至更甚!
蘭泉不由得下了車,藉着夜色和綠植的遮蔽,悄然走向父親去。隔着一叢灌木,蘭泉聽見靳萬海在電話裡憂急地問,“哥,靜蘭情況如何?”
說着說着,靳萬海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哥,你無權阻止我見靜蘭!就算已經沒有資格又怎樣,就算有了妻兒又怎樣!——她病了,我總該親眼確定她安好!”
蘭泉聽見自己心底轟然一聲——爸在說什麼?這個語氣哪裡像只是伯父弟弟身份而來?!
那語氣分明——分明是……!
電話那端的靳長空也毫不客氣,“萬海,就算你看了又怎樣!我告訴你,今天靜蘭爲什麼會暈倒,就是因爲聽說你回來!”
“你如果真的有心,二十年前便不會聽從家裡的安排娶了靜怡,更不會那麼快就生下蘭泉!”
提起當年往事,靳萬海站在原地,只能握緊電話,說不出話來。
歲月蹉跎,從來不敢細數;如今一旦想來,原來已經是二十年——二十年,一個人的一生共有幾個二十年?他竟然與靜蘭,二十年沒見……
靳萬海在蒼茫夜色裡閉上眼睛,“哥,我不讓她看見。我只在病房外,哪怕能看她一眼也好。”
“求你。”
蘭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麻木之中還能機械地按動電話鍵盤的。他發短信給簡桐,甚至還在短信裡寫上好笑的表情符號,似乎沒心沒肺地跟她逗笑:“小老師,出來一下唄。我肚子餓死了,陪我吃碗拉麪吧。”
“我在住院區西門等你,別走正門啊,快點,我急不可待。”
不管怎麼樣,他必須要將簡桐調開。不能讓她知道他父親的事,更不能讓她看見他父親在她母親病房前的表現。
“老闆,有沒有蒜蓉辣醬?”
“再來點陳醋哇……”
“芥末呢,芥末有吧?”
簡桐坐在小食棚裡,無奈笑着地望蘭泉。那孩子仗着自己長着一張惑人臉孔,幾乎將人家年輕的老闆娘支使得斷了腿。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估計人家老闆娘也沒見過吃碗五塊錢的拉麪還能這麼多窮講究的。
老闆娘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有份市井氣,卻也掩不住一份女人味道,含笑又將蘭泉要的東西給拿來。實在沒有的,還跑到隔壁食攤上去借了來。
簡桐都不好意思,一個勁兒說,“大姐,麻煩了啊。”
蘭泉偷偷笑,隔着煤氣燈望簡桐,“還叫人家‘大姐’,人家願意聽纔怪!”
簡桐只能優雅地翻個白眼,“難道我跟你一樣臉皮厚地喊‘美女’?”
“哈哈……”蘭泉笑着,吞了一口面,卻被嗆得咳嗽起來。
簡桐忙起來去給他拍背,聞了聞那麪碗,簡桐忍不住叫起來,“喂,你一碗麪是不是放了半碗芥末啊?”
簡桐趕緊去掐他,“人家小本經營也不容易,你一碗五塊錢的面費了人家多少調料!”
蘭泉笑起來,被芥末嗆得滿眼睛都是眼淚,握着簡桐的手,“我錯了,待會兒我付三倍的面錢。小老師,你別生我的氣。”
簡桐微微驚訝,坐下來,也沒抽開手,“蘭泉,怎麼了?”
“沒事啊。”蘭泉笑着抹了抹眼睛,“芥末嗆得,直想流眼淚。”
“哎呀那你別用手揉啊!”
簡桐喊出來,卻還是晚了,蘭泉忘了手上還站着辣椒醬,這一下子就全揉到眼睛裡去。
簡桐急忙跟老闆娘去要清水沖洗。偏巧,小食攤沒有自來水管,老闆娘用塑料桶帶來的清水還都用光了。簡桐看着蘭泉那難受的樣兒,走到他眼前去,捧起他頭,翻開他眼皮,用自己的舌尖去舔粘在眼皮上的辣椒末。
那孩子的腿好長,簡桐爲了近距離湊近他眼睛,便只能站進他腿.間。蘭泉也自然地伸出長臂,攬着簡桐的腰。
桌上點着的煤油燈燈花跳躍,照着這一對相依相偎的小戀人,那份甜蜜濃情看得老闆娘都輕輕嘆了口氣,用手肘推了推自己老公,“真想再年輕一回。”
一碗麪竟然被蘭二少吃了一個多小時,簡桐真的只能說歎爲觀止。
被蘭泉牽着手送回住院部去,簡桐還在無奈地笑,“以後再不被你騙了,還說十分鐘能搞定一碗麪,你看這都多少個十分鐘了?”
蘭泉個子高,視線輕易掠過簡桐頭頂去望停車場。靳萬海的奧迪已經離開。
蘭泉這才輕輕嘆息着笑開,“還不是想多跟你呆一會兒?人家的心,你怎麼不明白啊?”
簡桐微笑,忍不住主動向前一步,走進蘭泉的懷裡,將面頰貼上他心房,“還有一輩子呢,何必急於一時。”
“嗯?”蘭泉以爲自己幻聽,急忙垂下頭去找簡桐的眼睛,“你說什麼?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簡桐紅了臉,卻雙瞳堅定閃亮,“我說,還有一輩子呢。”
蘭泉聽見自己高高懸起的心“咚”地落回原位。忍不住情動,趁着夜色的遮掩,蘭泉用力捧緊簡桐,深深吻了下去。脣齒相依,在寧靜的夜色裡咂咂出聲,卻猶滿足不了兩人內心的渴望……蘭泉喘息着抱緊簡桐,“小東西,你是不是給我下了藥啊?不然我怎麼這樣愛不夠你?”
簡桐笑着推開蘭泉,捋了捋鬢邊的亂髮。都是被他那個壞人揉亂的,含笑命令他,“你回去睡覺吧,明天還得上學。”
蘭泉雖然不放心,也只能乖乖離去。否則,簡桐定然不安心。
望着蘭泉的車子尾燈在夜色視野裡終於消失不見,簡桐站在夜色裡抱緊自己的手臂。方纔下樓的時候,正看見有一箇中年男子急急忙忙跑上樓梯來,差點跟跑下去的她撞在一起。不過那人似乎心無旁騖,並沒有看她;而簡桐卻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張與蘭泉酷似的臉,簡桐豈能猜不到那是誰?
所以蘭泉那孩子才故作神秘地要她下樓,才那樣麻麻煩煩地吃了一個小時的面……
他的心事,她懂;所以她纔對他說“一輩子”。
簡桐看見病房裡熟睡的媽,這顆心才放下來。幸好靳萬海也是個知進退的,沒有貿貿然去直接見了媽。
簡桐回眸望樑俊生。也看得出年輕時斯文俊秀的男子,此時已是兩鬢斑白。簡桐不會記錯,曾經樑叔的髮絲還沒有這樣白,如今的髮絲染霜,應該就是這幾天之內的事情。
樑叔從來不說對媽的感情,可是靳長空與靳萬海的相繼歸來,樑叔心內豈能繼續平靜?
換位處之,如果自己用心用情守了二十年代的人,終究還是會爲了他人而激動,而暈倒……換了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會疲憊到心字成灰吧?
簡桐嘆息着蹲下來,握住樑叔的手,“樑叔,我媽不是盲眼人,我能看見的,我媽定然都看得見。”
樑叔笑笑,“我不是爲了要讓你媽看見。我只是覺得,一個女人要獨自拉扯一個孩子長大,還要獨力支撐一個酒坊,實在太難。我留下來,只爲讓自己心安。小桐,不是每一份感情都只爲狹隘擁有。只是能看見她幸福,我便幸福。”
簡桐抱住樑叔的肩,放聲大哭。心內所有的擔心和委屈,都於這一刻傾瀉。
蘭泉歸家,爸媽的房間已經熄了燈。
天井裡一彎清月銀輝灑落。蘭泉站在當院,真想就這樣衝進去問問爸,當年究竟是如何?簡桐的身份又是如何。
夜色裡輕輕起了咳嗽聲。
於靜怡的嗓音靜靜響起,“我去給你泡茶,你別動啊。”
靳萬海輕輕嘆息,“輕些,蘭泉應該已經回來了,別吵醒了孩子。”
蘭泉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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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完畢,明早繼續。還是給大家定心丸:有小波折,不過不會大虐,老天也不會忍心拆散這樣相愛的人~~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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