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你程池是十惡不赦,對於我他是我的父親。”米婭一個字一個字極認真的說道,“曾經爲了你的事我和他決裂了,整整幾年沒回家,也不給他打電話,我就當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沒他那個父親。然而他突然染病去世,直到他走掉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不管我恨他也好,不恨他也罷,他始終是我的親人。自古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窮,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他終歸是我的父親,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程珞放下好不好?儘管你和他沒有血緣關係,但你看在那些年他待你如親生兒子的份上不要再恨了行嗎?現在美容業那麼發達,你臉上的傷我想請整容專家治療還是有救的。”
“說的比唱的好聽。”程珞低頭戴上墨鏡,用僅剩的一隻手撫摸着沙發上冰冷的假肢,冷聲說,“傷害已經存在,我心裡的傷口永遠也好不了,除非讓我親眼看到程氏土崩瓦解。”
“程珞,你何必固執?”米婭眉頭擰的快打結,“你整垮程氏或許簡單,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程氏下面有多少員工,多少家庭會因此喪失經濟來源,掙扎在溫飽線上,這些你有沒有想過?”
程珞低喝着:“拯救民生是政aa府需要考慮的事,這些不需要我去想,我要想的就是怎麼把程氏一口口吃掉!”
見無法說服他,米婭失望加心,目光調向他只剩下半截的右手,伸出手去喃喃:“當時你一定很痛……”
“不要在這兒假惺惺了。”程珞閃的極快,像躲避什麼似的往沙發另一端縮去,慌亂中他踢中了桌子,發出刺耳的響聲,門外的人聽到動靜敲門被他喝止:“滾!”
看着程珞不復從前的陽光,像個受傷的孩子縮在那兒,米婭咬脣上前扶他,這下似乎碰中了他某根神經將她推出去,急惱的吼着:“你也滾,你們通通滾!滾!不要來煩我,不要你可憐我,滾!!”
“程珞,我不是可憐你,我是心疼你。”米婭的眼睛有了霧氣,吸着氣令自己鎮靜,“不管你和我是不是親姐弟,在我心裡從來沒把你當外人來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親兄弟反目,也有很多不是兄弟的人相處的比親兄弟還要好,所以血緣不是維繫感情的一切……”
“你很囉嗦,滾……滾……”程珞暴怒起來,開始砸東西,水杯、菸灰缸、花瓶……
正在此時有人從外面衝進來,拉住米婭說:“你走吧,他現在情緒不穩定……”
米婭看清是傅楚菲,點點頭,按了按傅楚菲的手低聲道:“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號沒變過。”
傅楚菲一面焦急的看着程珞,一面點頭:“快走。”
“滾……滾……”程珞已經在吼了,東西益發瘋狂的砸過來,米婭邁步跑出去的時候聽到裡面很大的響聲,接着是傅楚菲的悶哼聲,心跟着揪了一下。
在沒見程珞前米婭想過程珞對付程氏的理由,現在聽清了,心情更沉重,父親在世的時候的確有很多事做的不對,程珞恨他也情有可原,父親死了,程珞把恨意轉移和延伸到程氏上面,她不得不管。
程珞身上和心上都受了傷,體表的傷很好治,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適應和淡去,心裡的傷卻最難治。
她希望治好程珞的傷,讓他重新生活在陽光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陰暗、暴躁、憤世嫉俗,把自己困在仇恨的深潭中,那樣他會更不快樂。
包廂內,被砸中手的傅楚菲隱隱抽了兩口氣,走過去扶起程珞,直嘆氣:“你何必這樣,姐是一片好意,你不相信別人,難道你還不相信她嗎?所有人都當你死了,姐還義無反顧把閱閱收養回去,就算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把我們兒子丟下,她離婚後更不要提了,一個離婚的女兒帶着一個孩子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語,想再找到幸福或是改嫁就更難了。在這種情況下她對閱閱還是不離不棄,精心照料着,可以看到她對你,對閱閱是真的用心。你剛纔說那些話真的很傷人你知道嗎?”
程珞怒極反笑,推開傅楚菲的手笑道:“呵呵,傷人?我是傷人了,又怎麼樣?你走吧,讓我這個傷人的人一個人待着。”
傅楚菲沒有再說下去,自從她回到他身邊後他就一直這樣情緒反覆無常,她已經習慣了,誰讓他是自己愛的人,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就算變成《巴黎聖母院》裡那個醜陋的加西莫多她也會不離不棄,一路跟隨。
上車發動引擎,手機倉促響起,米婭接起一聽是傅楚菲。
幾分鐘後,傅楚菲來到了米婭的車內,米婭開着車來到附近一家休閒咖啡吧,點了兩杯剛煮出來的咖啡。
米婭喝了兩口,見傅楚菲一點沒動:“不喜歡?”
“談不上喜不喜歡的。”傅楚菲搖頭,“程珞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白天又拼命喝咖啡,聞着這個味我就會情不自禁想到他痛苦的臉,喝不下去。”
米婭面色僵硬,喉嚨哽咽,沉默了少許,招來服務員給兩人換了另一種飲料,然後機械的咬着吸管喝着果汁,一杯果汁很快見底。
傅楚菲反過來安慰起米婭:“姐,你不要難過,程珞現在滿心想要復仇,我想他需要的是正能量,而這份能量除了我,還有你能給,我們一起加油,一起把他從泥沼中拔出來好不好?”
米婭慢慢點頭,盯着傅楚菲說:“這些年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傅楚菲苦笑:“說起來就長了,簡單的跟你說吧,他的臉受了傷,那塊肉沒了,露出了骨頭,前後動過三次整容手術,目前臉上的狀態是整容專家能達到的極限了。當初他不讓我帶着閱閱過來,我很不理解,很長時間生他的氣,後來我漸漸明白了他是自卑,他怕嚇着閱閱。前陣子閱閱被抱回來,本來閱閱和我們就不熟悉,一看到他就嚇哭了,他當時臉就沉下去,一個人一言不發的走了,從那之後他就沒見過閱閱,但是夜裡他經常在夢中叫閱閱的名字……”
傅楚菲描述的非常仔細,米婭彷彿能一下子看到那個畫面,畫面裡閱閱哇哇大哭,想要和兒子親近的程珞卻失落加痛苦,以至於留下一個狼狽的背影。
整理好情緒,米婭把心裡很多疑問整理一遍,問出最想知道的那個:“那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對付程氏的?我父親在的時候他爲什麼不動手?”
“除了手和臉,他的腿也出了毛病,他又不肯配合浪費了不少時間。程池在世的時候事業如日中天,程氏像個攻不破的堡壘,讓他無從下手,人變的益發自暴自棄。自從他知道程池被查出絕症的消息突然一改頹廢,開始積極做復健,漸漸的腿好的差不多了,主要是他的手和臉毀了,這令他的脾氣喜怒無常。”說到這兒傅楚菲真切的看着米婭:“所以,姐,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不要生他的氣,程珞真的很可憐……”
“怎麼會呢,我不會放在心上,我是難受。”米婭輕聲道:“我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這些苦難想想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他恨我父親我能理解,我不生他的氣,我就是不想看到他這樣瘋狂,人的心一旦連自己都控制不了很容易出事情。”
“我勸過了不知道多少次,沒用。”傅楚菲落魄的嘆着氣,“得到了程氏又能怎麼樣呢?程池又不在了,他以爲他把程氏弄垮他就會快樂,我知道他不會,可是我也阻止不了。幸好你上任後又有秦桑巖暗中幫着,他復仇的腳步才慢下來。”
米婭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大約在大半年前秦桑巖還沒失憶的時候曾跟我說過,他說程珞沒死,是不是程珞聯繫過他?”
“是的,這件事我是知道的,程珞這些年只聯繫過秦桑巖一個人,也只有秦桑巖一人知道程池沒死,他們一直在合作做生意,程珞還去過北京。”
“是不是央視廣告招標那一次?”
“好象是的,我知道你們把閱閱帶到北京去了,我一聽說他去北京我也想去,他拗不過我就帶我去了。我偷偷躲在車裡看到你們把閱閱照顧的很好,心裡安慰不少。姐,謝謝你。”
“一家人,不用客氣,照顧閱閱是我應該做的。”米婭抿了抿脣,這麼說她當時沒有眼花,程珞真的出現過,不過不想見她,躲着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