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原本陣陣發緊的肚子突然傳來一點鈍痛,令商如意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子斜靠在了臥榻上。
站在她身邊的圖舍兒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護住她,一直坐在旁邊陪着她閒話的蘇卿蘭也嚇了一跳,立刻跳起身來:“王妃,你怎麼了?”
商如意沒說話,再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剛剛那感覺突然又消失了,可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經不再安穩,從一大早起來就感覺到有些發緊腹部此刻內裡不停的傳來一陣又一陣似痛非痛的感覺,雖然並不劇烈,卻令她緊張不已,額頭上立刻佈滿了冷汗。
蘇卿蘭也慌得出了一頭的汗:“王妃,是不是要生了?”
“我,我也不知道。”
商如意皺着眉頭,再感覺了一下,肚子的震盪似乎在她開口的時候就漸漸的平息了下去,可取而代之的卻是心口的一陣陣異樣的震動,她的心跳變得劇烈了起來,一種不安的陰霾一下子籠罩住了她。
蘇卿蘭卻只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道:“王妃,請讓微臣爲你診脈。”
說完,她甚至不等商如意答應,直接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扣住脈門細細的診了一會兒,旁邊的圖舍兒緊張得眼睛都瞪圓了,小聲問道:“蘇太醫,王妃怎麼樣?”
蘇卿蘭皺着的眉頭再診了一會兒之後,慢慢的舒展開來,可臉上凝重的神情卻沒有緩和。
她看了商如意一會兒,輕聲道:“王妃若有什麼不適,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微臣,這一胎——最遲就是今晚了。”
最遲……今晚……?
聽到這四個字,商如意卻並沒有再看向自己的肚子,反倒下意識的擡頭看向大殿外,入秋之後,天黑得很快,就在她擡頭的一瞬間,夕陽正好沒入了大地的盡頭,雖然天色沒有立刻暗黑,但周遭還是突然黯了一些,暮色與夜色,就在這一瞬間開始交融取代。
而在這一片晦暗難明的天光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商如意驀地睜大了雙眼,再仔細一看,竟然是楚若胭身邊的大宮女盼青,她一臉焦急的神色,匆匆走了進來。
“盼青?你怎麼來了?”
商如意收回手腕,理了理衣袖,蘇卿蘭也立刻退到了一邊,只見盼青立刻上前來叩拜行禮,氣息顫抖着說道:“王妃,奴婢冒昧前來,請王妃恕罪。”
商如意沒有立刻說話,只看了一眼緊跟在她身後的長菀,因爲之前楚若胭自領責罰的事,兩邊的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商如意也不時派長菀他們往金玉苑送些東西。算時間,楚若胭禁足的期限已經快要到了,這段日子,她原本應該更謹慎一些纔是,此刻突然派盼青過來,顯然是有要緊的事要說,所以長菀纔會讓她直接進來。
再看了看盼青閃爍的目光和焦急的神情,商如意沒有立刻對她說什麼,而是轉頭對着蘇卿蘭道:“剛剛蘇太醫辛苦了,你陪了本宮一天,也累了,先去用晚飯吧。”
蘇卿蘭何等敏銳,自然明白她是要自己迴避。
其實這個時候,甚至不該秦王妃親自開口,她就該離開的,只是看着商如意還沒有完全恢復如常的臉色,再回想起剛剛她的脈象,蘇卿蘭猶豫了一下,只能輕聲道:“王妃,微臣先告退了。可王妃的孕體金貴,萬不可怠慢,若有任何的不適,請王妃立刻派人通知微臣。”
商如意笑道:“本宮當然明白,你下去吧。”
蘇卿蘭這才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
她一走,商如意立刻對着盼青道:“你突然過來,是不是金玉苑那邊出什麼事了?”
盼青急忙搖頭:“不,王妃,金玉苑沒有出事,是承幹殿那邊,可能要出事。”
“什麼?”
一聽到“承幹殿”三個字,商如意的臉色立刻變了,她急忙扶着桌沿便要起身,但因爲身子太過沉重的關係,腳步還是搖晃了一下,幸好旁邊的圖舍兒忙伸手扶住了她,商如意起身後幾步走到了盼青面前,低頭灼灼的盯着她:“要出什麼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盼青道:“是這樣的,今天我們金玉苑的吳媽媽去尚食局取晚膳,她路過承慶門的時候,看到,看到齊王殿下身邊的一個宮女送了一隻酒壺進去。”
“酒壺?”
商如意眉頭一擰——今天太子要在承幹殿宴請兩個兄弟,送酒壺過去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可一聽到是齊王身邊的人送酒壺進去,她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又看向盼青:“那酒壺,有什麼問題?”
盼青往左右看了一眼,確定這殿內只有商如意和她身邊信得過的心腹,但即便如此,仍舊又壓低了聲音,低得幾乎細若蚊喃,需要商如意再靠近一些才能聽清:“吳媽媽說,那隻酒壺上雕了陰陽圖的花色,而且看形制,過去皇宮裡封存了很久不用的東西。”
商如意眉頭擰得更緊了一些:“那酒壺,到底有什麼用?”
盼青又深吸了一口氣,才下定決心一般似得,道:“吳媽媽是宮裡的老人,她,她見過很多人,也見過很多事,她說,那隻酒壺裡能倒出美酒,也能倒出——別的酒。”
“別的酒?” 商如意原本就被自己的肚子裡一陣一陣不安的躁動弄得心神不寧,這個時候的這三個字也不足以讓她立刻回過神來,可再一想起盼青前面的那半句話,她有些混亂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一些少年時曾經聽過的,不知真僞的傳聞。
傳聞,楚暘前的那一位太子,死因成謎。
聽說他就是在和人同喝了一壺酒之後,突然暴斃而亡,可奇怪的是,兩個人喝同一壺酒,對面的那個人,安然無恙。
而與他同飲的那個人,就是他的親兄弟,已將太子之位取而代之的楚暘!
難道說——
商如意啞着聲音問道:“你是說,齊王派人找了一隻,可以倒出不同的酒的酒壺,去承幹殿了?”
盼青道:“是!”
“……”
“吳媽媽看到那個酒壺,回來跟夫人說了,而夫人聽說今天太子殿下在承幹殿宴請秦王和齊王,覺得不對,就讓奴婢趕緊過來告知王妃。她請王妃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中了人的計。”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想了想,立刻道:“你先回去,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今天來過,也告訴楚夫人,讓她放心,本宮自會處理這件事。”
“是。”
盼青點點頭,忙起身離開了。
她一走,圖舍兒慌忙站在了商如意的面前:“王妃,我們該怎麼辦?”
她雖然在人事上不太精明,可這些機巧的東西倒反應很快,一聽盼青的話就聽出了其中的關竅,再加上太子和秦王之間的矛盾早已經不是秘密,商如意更是爲今天的赴宴而憂心忡忡,只一想便也明白這隻酒壺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意義和目的。
眼看着商如意的氣息越發紊亂起來,圖舍兒又道:“要奴婢去把殿下請回來嗎?”
“不,”
商如意搖了搖頭,再擡頭看向外面,只片刻的功夫,天色竟然又比剛剛暗了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瞳中閃過了一抹寒光,如同陰霾天色中突然的一道閃電霹靂:“我親自去。”
一聽這話,圖舍兒和長菀都嚇了一跳,立刻上前:“不行啊王妃!”
圖舍兒更是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彷彿想要就此勸阻她一般,急切的說道:“剛剛蘇太醫的話奴婢可是聽明白了的,王妃你今天就要生產了,剛剛,剛剛你明明已經很不舒服了,是不是就快要生了?這個時候,怎麼能去承幹殿呢?”
長菀也忙點頭,附和道:“王妃,你的孕體非同小可,不能馬虎。若有個什麼萬一——奴婢等萬死難辭其咎。”
圖舍兒跟着道:“就算是秦王殿下,也不會準王妃這麼做的。”
聽到他們一句跟着一句,排山倒海似得朝自己撲過來,商如意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當然不是厭煩這兩個丫頭如此關心自己,甚至圖舍兒已經到了僭越的地步,她也沒有那麼不知好歹,只是這個時候,正如他們所擔心的那樣,從剛剛的不安,到躁動,到現在,她的肚子竟然真的隱隱的開始了陣痛。
哪怕沒有經歷過生產,她也明白,這應該就是自己要生產的前兆了。
這個時候,的確應該留在千秋殿內纔對。
可是,宇文曄還在承幹殿!
她並不是懷疑宇文曄不能保護自己,也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可他面對的不是過去每一次戰場上明刀明槍的敵人,而是他的手足兄弟,是那個在神武郡公的靈堂上氣息全無,整個人如同墜入地獄,又像是從地獄裡走出的惡鬼幽魂一般的太子宇文愆。
成佛人稀唸佛多,念來歲久卻成魔。
這一刻,這句話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清晰的映在了商如意的腦海裡,她甚至突然明白了,姜愚低聲低語說的那句話——
佛心太過,也是心魔。
他,和宇文呈,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宇文曄的!
想到這裡,商如意擡起頭來,並不太用力,卻也堅定的抹開了圖舍兒的手:“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