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曄的腳步似也一沉。
但他的臉上並沒有露出明顯的表情變化,只思索了片刻,便低頭對着商如意道:“我跟她有話要說。你先回千秋殿吧。”
商如意點點頭:“嗯。”
她目送宇文曄走到金玉苑,只見楚若胭慌忙迎上來,對着宇文曄行了個禮後,便欣喜的說着什麼,眼中淚光閃閃,但終究還是被此番相見的快樂壓下去,整個人都明媚了起來。宇文曄也扶着她的胳膊,認真的寬慰了她幾句,便帶着她進了金玉苑。
商如意這才擡腳,繼續往千秋殿走去。
剛一走進大門,就看到圖舍兒和長菀領着一衆內侍宮女站在院中,規規矩矩的對着她行禮叩拜:“拜見王妃。”
商如意微笑着一擡手:“起來吧。”
於是,衆人站起身來,剛一站定,圖舍兒立刻迫不及待的飛奔上來,險些撞倒商如意,急切的道:“小姐——哦不,王妃,你終於回來啦。這一路上累不累?有沒有受傷?還有,你……”
她的話沒說完,商如意的一雙眼睛已經笑彎了。
一旁的長菀拉了她一把,道:“你讓王妃先進殿去休息纔是啊,免得茶點冷了。”
圖舍兒這纔回過神:“哦,對對。奴婢提前讓人送了熱茶和點心來,王妃這一路上肯定也沒吃好喝好,先進去坐坐,熱水也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沐浴的。”
這丫頭,雖然性子不定,可做事卻是周到的。
商如意便也不開口,只抿着嘴任由他們簇擁着走進了千秋殿,這裡也打掃得窗明几淨,顯然這些日子他們沒有偷懶。坐下後,長菀立刻陪着臥雪將行李帶進去收拾,而圖舍兒則守在商如意的身邊,一邊把茶杯奉到她手上,一邊把點心一碟一碟的往她面前送,殷切的道:“王妃好像沒有受傷。”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笑道:“你還希望我受傷啊?”
“當然不是!”
圖舍兒睜大眼睛道:“只是前些日子聽到他們說太原的戰事很艱難,還說王妃出了事,又說秦王殿下此戰無功,我們都擔心死啦。”
說着,她湊到商如意身邊,像一隻分別許久,再見面時恨不得直接往主人懷裡鑽的小狗一般扒着商如意的膝蓋:“王妃,到底怎麼樣?”
商如意想着剛一見面,也不必立刻就說自己被擄到西突厥的事,免得把這丫頭嚇死過去,等今後緩着說罷了,於是兩三句話敷衍了過去,然後道:“秦王此戰也並非無功,但頭功是漢王——哦不,太子的。”
“太子?”
“嗯,剛剛在朱雀門外,皇上已經下旨,冊封漢王爲太子了。”
“什麼?怎麼這麼快?”
“皇上的旨意,你有什麼好質疑的?今後再見面的時候,別糊塗了。”
“……奴婢知道啦。”
圖舍兒噘着嘴,一臉失落的答應了之後,又忍不住擡頭往殿外看了一眼,眼看着四周無人,也沒有人再從外面進來,便湊到商如意麪前,輕聲道:“秦王殿下是被金玉苑那邊給攔住了吧?”
商如意瞥了她一眼:“你又知道?”
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圖舍兒憤憤道:“剛剛我們準備迎接秦王和王妃的時候,就看到金玉苑那邊的人一直站在門口,就是在準備半路劫人嘛。”
“……”
“哼,真討厭!”
“你啊,”
商如意搖搖頭,將茶杯放回到桌上,慢條斯理的道:“秦王走了這幾個月,她一面都沒見上,如今想要見見他也是情有可原,你別沒事找事了。”
說着,又問道:“我們走了這些日子,你沒跟那邊的人鬧事吧?”
圖舍兒立刻正經的道:“當然沒有!”
“……”
“只是,他們的人都不喜歡我們,連公——楚夫人也是,看着我們就把眼珠往天上轉,我們跟她請安,她也冷冷淡淡的。”
“……”
“哼,她以爲只有她討厭我們,其實我們也不喜歡她呀!”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笑。
但笑容中,卻又幾分放鬆,甚至輕聲道:“那,還好。”
也就是說楚若胭所有的力氣,甚至勉強稱之爲“惡意”的心思,都只用在了感情上,嫁給宇文曄,守在他身邊,就是她畢生所願;至少目前看來,她並沒有真的要加害什麼人,也並沒有要與自己爲敵。
情敵和真正的敵人,是不一樣的。
所以聽見圖舍兒這麼說,倒是暫時可以放下心來。
畢竟,如果他們猜得沒錯,今晚宇文淵很可能對宇文愆和虞明月的事做出安排,今後,如果虞明月真的成爲了太子妃,就壓在了自己的頭上,對付她就夠吃力了,商如意實在不想再跟楚若胭有什麼衝突。
說起來,她也不能不承認,在知曉自己和楚暘有那一段關係之前,哪怕自己嫁給了宇文曄,這位萬千嬌寵的公主也並沒有對自己露出什麼惡意,她曾經稱呼的“姐姐”,曾經的微笑和親近,並非虛假。 只是,物是人非。
有些時候,世事的複雜變幻與人心一般,難測,難斷。
想到這裡,商如意在心裡輕嘆了一聲,又對着圖舍兒道:“你喜歡她也好,不喜歡她也罷,懂規矩守本分就行。千萬別做出格的事,明白嗎?”
圖舍兒立刻道:“奴婢當然知道,這是宮裡!”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又笑起來。
說起來她還真的有點餓,大概是因爲剛回來就接了那麼重要的一道聖旨,也的確受了很大的“打擊”,消耗了不少體力,於是就着熱茶吃了好幾塊點心,一邊吃一邊問圖舍兒:“對了,我剛剛在宮門外迎駕的官員裡沒看到裴行遠。你們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圖舍兒立刻搖頭:“奴婢們只在宮中,不曉得裴大人的事。”
商如意聞言,也笑了笑。
對啊,裴行遠畢竟是外廷的大臣,就算跟他們親近,但也不到宮中的宮女們都能知道他的情況的地步。看來,還得再找人去問問。
希望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吃完了點心,圖舍兒一邊收拾杯盞一邊問她:“王妃,你要去沐浴了嗎?”
商如意擦了擦嘴,道:“不,再等等。”
說話間,她忍不住擡頭往殿外看去,正好就看到宇文曄從外面走了進來。
商如意立刻露出了笑容。
遠遠的看到她的笑容,宇文曄的眼中也泛起了笑意,走進大殿,就對上收拾了空杯碟準備下去的圖舍兒對着他行禮,他看了一眼,道:“正好,也給我拿些吃的過來,再要一杯熱茶。”
圖舍兒一聽,眼睛就亮了。
宇文曄去了金玉苑這一會兒,回來還要吃的,就是說過去並沒有吃東西。這雖然不是什麼要緊的,但還是讓她非常的高興,立刻答應着,快快樂樂的下去忙碌了,不一會兒便拿回來和剛剛商如意吃過的一樣的糕點,還有熱茶。
宇文曄坐到商如意的身邊,也不說話,就只吃喝了起來。商如意吃了好一會兒才吃完的東西,他三兩口就吃光了,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的。
商如意笑道:“少吃點吧,晚上還有宴席呢。”
宇文曄喝了一口熱茶順氣,這才瞥了她一眼:“你晚上還吃得下?”
“……”
一聽這話,商如意挑了挑眉。
這倒也是。
且不說皇帝陛下的賜宴,本就不是真的讓人去吃喝的,況且今天還是冊封了太子之後的慶功宴,到時候只怕滿堂都是對宇文愆的阿諛奉承與喝彩,宇文曄不太在乎這些,但心情多少會受到影響。
更何況,出席的還有虞明月。
商如意並不認爲她會就這麼老實,之前他們就一直在揣測,以虞明月的心性和作風,就算他們不爭奪對洛陽出兵的機會,也一定會阻撓宇文曄奪取這個戰功的可能,所以,說不定她還有什麼手段要使。
今晚的夜宴,不僅不是吃喝玩樂的時候,反倒跟戰場上一般,要格外留神才行。
不過宇文曄也並沒再多要吃的,喝了茶之後,便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轉頭看着商如意,商如意也適時的道:“你們剛剛,說了什麼?”
一聽這話,宇文曄的眼睛裡立刻浮起了一陣想要掩飾都掩飾不住的笑意。
他道:“我在那邊也沒坐一會兒,說不了什麼。”
商如意道:“那,說了什麼?”
宇文曄的嘴角又抿了抿,連眼睛都彎了起來,他故意輕咳了一聲,道:“你不想聽的,我就不說了。只說你想聽的。”
商如意又挑了一下眉。
她倒沒想到,宇文曄跟楚若胭相處,還能說什麼自己想聽的?
於是微微擡起下巴,做出一副“你說說看你們說了什麼”的表情,宇文曄笑着看着她,又輕咳了一聲,然後才正色道:“裴行遠今天沒來,是因爲上了告病書。聽說,他已經好幾天都沒去戶部了。”
“什麼?!”
原本是一臉戲謔,甚至有點找麻煩的心態等着聽宇文曄的話,卻沒想到聽到裴行遠的名字,商如意一愣,但立刻又嚇了一跳:“他怎麼病了?”
宇文曄道:“若胭派人去宮外探望了他,但去到他府上的人回來說,他不是病。”
“不是病,那是——”
“聽說他好像,受傷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