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蘇卿蘭輕輕的點了點頭,正奇怪她爲什麼這麼問,突然想起了什麼,頓時眼神一黯。
但她也沒多說什麼,只對着商如意行了個禮,便轉身走了。
商如意站在宮門口,一直看着那纖細的身影走遠,消失在寂靜的夜色當中,才又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月亮,雖然比前兩日看來飽滿一些,卻仍舊是一個彎彎的月牙,並不圓滿。
月之陰晴圓缺,自古難全。
何況如她,處在這樣富貴已極的皇家,要求安穩,只怕,要從更大的風浪中尋來。
想到這裡,商如意輕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去。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月至中天,百福殿內的商議也終於到了一個階段,宇文淵早早的便讓玉公公親自送了虞明月出宮,這個時候,再說清楚一些事情之後,便讓沈無崢和裴行遠也出宮去爲明日的出征做準備。
之前那個提着燈籠爲商如意和蘇卿蘭引路的小太監再次走了上來,陪笑着爲這兩位大人引路。
只是,他們兩這一路走得更沉悶,也比剛剛兩個人快得多。
不一會兒便出了含光門,等到身後的小太監對着兩人行禮道別,然後轉身離開,裴行遠立刻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得漆黑的夜色中也閃閃發光,緊盯着沈無崢:“喂!”
沈無崢似是也知道他憋了一路,只淡淡道:“好好說話。”
裴行遠哪裡理會他這個,迫不及待的說道:“你還有心思說這個?你大禍臨頭了!”
“哦?”
“我覺得他們盯上你了。”
“誰們?”
“還能是誰們?漢王,和虞明月!”
裴行遠皺着眉頭,再回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向來戲謔的態度此刻也變得凝重嚴肅起來,道:“你這個記室參軍,就是他們提前爲了這場仗,想要讓你隨軍出征做準備的!”
“……”
“肯定是因爲你在這一次治理瘟疫的過程中幫了鳳臣,所以對方要對你下手了!”
“……”
“那個虞明月,她,她真的能——未卜先知啊!”
再度提起這四個字,裴行遠只覺得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
他逍遙度日,也不像其他一些人一般的畏懼鬼神,但敬鬼神而遠之是他向來的宗旨,之前說起的“未卜先知”,更多的是對某些智者的讚譽。
而這些智者們所謂的“未卜先知”,事實上更多的是對人心的揣測和大勢變化的推演,從而推算出事態的發展。大而準,小未必精。
可虞明月不同。
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對方的那種所知所能——
近妖!
所以,才能在扶風一戰中判斷出宇文曄會罹患瘟疫,提前買空關中所有的藥材,更是在太原之戰爆發之前,就把沈無崢算了進去。
聽了裴行遠的話,沈無崢的氣息也沉了一下。
從聽到太原發回的緊急軍報的那一瞬間,他就明白,自己被對方算計了——不,事實上,從玉公公來沈家傳旨,直到自己出任的官職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不,她不是未卜先知。”
“不是未卜先知?那是什麼?”
“……”
沈無崢沉思了許久,道:“看上去,她沒有卜,只是單純的——知。”
“單純的知?”
裴行遠又重複了一邊這句話,似懂非懂的道:“你的意思是,她只是,單純的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沈無崢又想了想,搖頭道:“也不是。”裴行遠睜大眼睛:“也不是?那是什麼?”
沈無崢想了想,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用詞,半晌,輕聲說道:“她的樣子看上去更像是——那些將來要發生的事,對她來說,好像是一些放在箱子裡的東西,又或者說,像是寫在書本上的文字。”
“……”
“她打開了,就知道是什麼。”
“……”
“就像剛剛,她做的那首詩。”
提起那首詩,裴行遠的眼睛都亮了一下,但眉頭也皺得更緊了一些,道:“這個女人,說話做事,都不及如意,當然更不及你,卻沒想到,能做出這麼好的詩。”
說着,他又重複了一邊:“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琉!”
“……”
“怎麼看,她都不像有這種氣魄的人。”
“所以,”
沈無崢道:“我剛剛說,她知道的那些事,不是她想到的,也不是她未卜先知的,更像是寫在一本書上,她打開了,找到了這一段,才知曉。”
“……”
“也包括,她剛剛寫的這首詩。”
裴行遠看着他:“我不懂。”
沈無崢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剛剛,她和如意作詩的時候,我一直在注意他們。如意的詩,應該在千步廊遊玩的時候就在做準備,當然做得不算頂好,可這麼短的時間內,而且能做到陛下的心裡去,小妹的心思機敏,非常人能及。”
聽到這裡,雖然心思沉重,裴行遠還是忍不住笑了笑,道:“知道你小妹厲害,不用誇了。”
沈無崢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然後又接着道:“可是虞明月……她的那個樣子,不像是在作詩。”
“不想在做詩?那像在什麼?”
“像在——默書”
“默書?什麼意思?”
沈無崢微微眯起雙眼,沉聲道:“我在老師門下唸書的時候,老師也常叫我們默背一些精彩的文章,有的時候也會點名起來背誦,她剛剛,就像是沒有做好準備的學生被突然點名,記得一些,又不太記得,一直在費力回憶的樣子。”
“回憶?”
裴行遠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可是,作詩的時候,如果想不起好的詞句,也會很費力。”
“不,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我在老師門下唸書,也不僅是學先賢的典籍,老師也會教給我們一些——特殊的知識。比如說,他曾經教給我們,如何通過一雙眼睛,來判斷一個人說話是否真心。”
“眼睛怎麼判斷?”
“老師曾說過,一個人思考的時候,眼睛往往會往下看,而回憶的時候,往往會往上看。”
“……”
“所以,做詩聯句的人,往往是低頭腦袋;而默書的人,經常會仰頭。”
“……”
“剛剛,”
沈無崢眼中閃過一縷冷光:“她一次都沒有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