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雲見月!
這四個字一出口,那輛因爲無法前進只能停滯在遠處,一動不動的馬車似乎也受到了一陣無形的震撼,連垂在兩側的簾子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可是,仍然沒有一點聲音發出。
只有那跟着的侍女聽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眉頭緊皺,盯着商如意道:“這位夫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還請你不要擋路。”
“……”
“我們家小——我們與你素不相識,現在只想離開。”
商如意淡淡微笑着,不僅不讓,反倒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一邊走,她一邊沉聲說道:“真的不相識?”
“……”
“可是這輛馬車,我卻清清楚楚的記得,是在大巖寺法會的時候見過,是左驍衛虞大將軍家的馬車。”
“……!”
那侍女一聽她直接報出了自家的名號,臉色頓時一沉。
而商如意繼續往前走着,盯着這輛雖然只見過一次,卻散發着無比熟悉的,彷彿要刺穿自己靈魂的無形威懾力的馬車,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了心中那一陣紊亂的心跳帶來的震盪,慢慢道:“雖然你很聰明,這一路上,都沒有露出任何的行跡,甚至——若不是你的人在那條山谷中掉落了那個錢袋,後來,你們蒐羅大興城那的藥材的時候,又被我看到那個錢袋的影子,我大概直到現在還沒辦法確定,一路上想要我們的命的,蒐羅了那些藥材想要在扶風置我們於死地的,在神倦閣詩會上奪魁的,竟是同一個人。”
那侍女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些,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位夫人,請自重。”
商如意看也不看她,仍舊望着那封閉得幾乎密不透風的車廂,慢慢說道:“而你能隱藏身份到今天,的確有幾分本事。”
“……”
“大概是因爲——‘未卜先知’吧。”
“……”
“但是,也正是因爲這個‘未卜先知’,我才能引你出來。”
那馬車內仍舊沒有一點動靜,可是,不知是何處吹來的風,吹得那簾子又是一陣亂晃,彷彿車內人的心裡也在疑惑——
爲什麼?
商如意慢慢的說道:“雖然這一路上,你都沒有露過面,可是你的所作所爲目的是什麼,還是很明白的——你是爲了我那位夫伯,宇文家的大公子!”
“……”
“那麼他的三弟逢難,你就不可能不出手。”
“……”
“所以,我篤定你一定會拿出藥來!”
那簾子又是一陣劇烈的震顫,只是這一次,裡面彷彿吹出了一陣風,那站在窗邊的跟着侍女立刻像是聽到了什麼,側耳傾聽了一陣,然後擡起頭來看向商如意,滿臉戒備的道:“這位夫人,你又怎麼會知道,我家主人會親自來呢?”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因爲——太原瘟疫。”
“……”
“若你是個‘未卜先知’的人,你一定很奇怪,爲什麼會出現這場‘瘟疫’,這場本就不該有的,或者,沒出現過的‘瘟疫’。”
“……”
“所以,你一定會來看。”
“……”
“看到底是我們在耍花招,還是——這個世上,真的有連你也不知道的事!”
“……”
“只是我也明白,就算你會來,也不會那麼輕易的現身,所以——”
商如意微笑着,眼角淡淡的瞥向了酒樓的前方,那邊的圖舍兒和臥雪已經跟那個女孩子鬧成了一團,爭執的聲音即便隔着一座舊樓也能聽見。
可現在,那邊的爭執,已經不算什麼了。
那侍女聽了她的話,先是不敢置信,再細想一陣,立刻露出了驚恐的神情:“你的意思是,太原的瘟疫是——假的?!”
商如意道:“不錯。”
那侍女又驚又怒:“你,你們竟然謊報疫情?!”
商如意淡淡的抿了抿脣。
這件事,的確從一開始就是個局——宇文曄故意每天派人出城尋找城外染上瘟疫的人,等宇文淵詢問時,再告訴他,有人往東行,這樣一來,之後太原出現瘟疫,也就有跡可循。
然後,她派遣姜克行去洛陽打探消息的時候,也順道讓人往太原送信。
但信,不是給宇文呈的,而是給黃公翼的。
信上是讓他派遣一名宇文淵相熟的親兵,前來稟報太原出現了瘟疫,等到事情一過,若宇文淵怪罪,所有的罪責由他們承擔;黃公翼雖然擔心,但畢竟當初軍中比試騎射之後曾向商如意許諾過有求必應,於是只能答應了他們。
所以,宋時延送來了這個假的瘟疫的消息,目的,只是爲了讓宇文淵擔心。
而算着這個時日,他們囤積的藥材也只夠撐到這一天,便故意在前兩天賣出變淡了的湯藥,差點鬧出民亂,同時晚上裴行遠也爲了買藥受傷,讓宇文淵確信,他們手中已經拿不出藥來。
這樣一來,要救宇文呈,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延祚坊施藥的那位“廣寒客”。
從這些日子這個人爲了宇文愆數次出手,商如意明白,除非他一輩子都藏在幕後不現身——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爲以宇文淵的精明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人一直存在——所以,這個“廣寒客”就必須在這一次拿出藥來救治宇文呈,否則,他就要承受身爲父親的宇文淵面對一個對自己兒子見死不救的人的怒火。
現在看來,他們賭對了。
雖然知道,謊報疫情這件事一定也會引起宇文淵的怒火,但此刻,只看着眼前的這輛馬車,感受到馬車內的人身上散發出那股令人心驚的氣息,商如意還是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她淡淡道:“不過是讓人回來說幾句話,只要做成了我想做的事,這個所謂的‘瘟疫’立刻就會消失。”
“……”
“爲了引出你們,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
“也實在是因爲閣下——深藏不露,卻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若不能讓你走上臺面,我實在無法安心。”
聽到她的這些話,那侍女臉上的怒意更甚了。
卻也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這時,一陣風,帶着淡淡冷意,卻在吹過商如意身側時,彷彿一下子吹透了她的肌骨,令她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戰慄了一下,一個帶笑的,輕輕的聲音也隨着風吹過她的耳邊。
“找到我了,你就能安心了嗎?”
商如意的身子猛地一震!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很年輕,很悅耳,若是平時聽到,定然會是一種享受。
但這一瞬間,她卻感覺對方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化作了風中看不見的利刃,穿刺過她身體的同時,也幾乎要將她的靈魂都抽走,她下意識的用力握緊拳頭,咬緊牙關,抵抗着那一陣令人窒息的,刺骨的痛。
她沉聲道:“你——”
剛說出一個字,她的聲音就啞了,好像脖子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
商如意一下子紅了眼,可她絲毫不肯退讓,尤其在這一刻,這種熟悉的,好像靈魂都要被抽離出身體的感覺已經將一切真相都擺在了她的面前,她掙扎着,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沉聲道:“當然。”
“哦?爲什麼?”
“因爲至少,我的反擊,能有的放矢了!”
“……!”
馬車上的簾子又是微微一顫,沉默半晌,車內傳來了一陣充滿了輕蔑之意的笑聲。
笑過之後,那個聲音道:“你們兩個,先退下。”
這話,自然是說給那車伕和跟車侍女聽的,車伕倒是沒有多話,立刻放下鞭子便下了馬車,退到遠處去了,倒是那侍女猶豫了一下,又衝着車內看了一眼,剛要說什麼,一隻白玉般的纖纖玉手伸到窗邊,輕輕一擺。
那侍女便無話,只又瞪了商如意一眼,這才也退開。
巷子裡,便只剩下了商如意,和馬車上那仍不肯露面的人。
只是這一刻,兩個人的相隔,已經從千山萬水,雲遮霧繞,到此刻只數步之遙,只是商如意用盡全力才壓制住了身體裡那股令心跳都陣陣作痛的悸動,也無法再前進一步。
又沉默了一會兒,那個聲音道:“不過,就算你知道我今天親自前來,你又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
“你沒見過我,我來此地,也沒有泄露行跡。”
商如意冷笑了一聲,道:“那隻怪你太自信,太自信,居然坐到了我們雅間的隔壁。”
“……那,又如何?”
“小姐身上,有一股特別的女兒香。”
“……”
“而我那夫伯,雖不是不近女色,但他的確很少與女子親近,能染上小姐身上這樣的香味,想必是過從甚密的。”
“……”
“而在這段時間裡能與他過從甚密的,我猜不到其他的人。”
車上的簾子又是微微一晃,彷彿有人在裡面擡手做了什麼動作,似乎是真的在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沉默了半晌,對方輕嘆了口氣,笑道:“看來,是我大意了。”
“……”
“不過,你既然猜不到其他的人,那你不妨猜猜,我到底是誰。”
商如意道:“若我猜到了,如何?”
對方笑道:“你要如何?”
“如果我猜中了,”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馬車,沉聲道:“虞大小姐,我要你說出你的來歷——真正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