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公主?!
一看到那張熟悉的,美得傾國傾城的臉,商如意頓時感到後背一麻。
她什麼時候來的?又什麼時候,到的佛堂?
她看到了什麼,又聽到了什麼?
這些問題瞬間襲來,令商如意有些慌亂,而更讓她無措的是,此刻這位公主殿下的臉上,並不是震驚,也不是詫異,而是一種失去了溫度的木然,哪怕外面陽光燦爛,炙烤得大地都有些滾燙,可她整個人呆立在那裡,卻好像一尊沒有溫度的冰雕。
哪怕是陽光,甚至烈焰,都無法消融這一刻她心裡的冰寒。
商如意的心漸漸的沉了下去。
而這時,宇文曄也已經回過神來,他鎮定的轉過身對着新月公主,平靜的道:“殿下——”
這時,新月公主突然對着他微笑了起來。
就在剛剛,她的臉上還是那種失溫的木然,好像冰雕一般寒冷,但這一笑,頓時整個人都靈動了起來,不僅活色生香,甚至,連她的周遭也彷彿在一瞬間冰雪消融,更春暖花開,一切都不一樣了。
商如意有些發愣,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新月公主上前一步,對着宇文曄道:“二哥,你終於回來了。”
宇文曄沉默着看着她,點頭:“嗯。”
新月公主笑道:“我是來接母后回宮的,剛剛聽說,你和如意姐姐回來了,所以讓母后他們先行,我進來看看你們。”
說着,她一歪腦袋,輕盈靈動的目光越過宇文曄的胳膊,看向了仍舊站在佛堂的陰影中,整個人彷彿還有些回不過神的商如意,微笑着道:“姐姐。”
“……!”
這兩個字,叫得商如意的心口又是一緊。
她的呼吸紊亂,心跳甚至比剛剛對着宇文曄的時候還更沉重,但她還是立刻深吸了一口氣,微笑着走上前去,對着她行禮:“拜見公主殿下。”
“姐姐,”
新月公主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笑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多禮的。”
“……”
“之前在那莊上一別,我就一直擔心着姐姐,只怕你遭遇不測,多方打聽,也沒有你的消息。”
“……”
“如今看到你和二哥都平安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
“……”
她依舊和以前一樣嬌俏動人,說話的聲音都帶着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甜膩,可不知爲什麼,過去面對她的時候,商如意的心裡就並不能完全的平靜,如今,更是在平靜的表面下,翻江倒海。
新月公主,怎麼能這麼平靜?
且不說剛剛她看到了什麼,又聽到了什麼,對於一個愛慕宇文曄入骨的女子,會有多大的影響——哪怕是當初自己的感情並沒得到迴應,在聽鶴樓看到他二人相會,都會痛苦不堪,爲什麼她此刻,反倒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更重要的是——
楚暘。
她的父親,大業王朝的皇帝陛下死了,而且,是死在江都宮,自己的面前。
王紹及更是昭告天下,說是自己弒君!
就算,玉公公提前回到大興皇宮,已經告訴了他們所有的真相;就算她剛剛見到江太后,也告訴了她這件事的定論,但她的心裡,真就沒有一點芥蒂,面對自己的時候,還能和以前一樣?
商如意自問,也是做不到的。
哪怕自己並沒有真的做什麼,可面對這位新月公主,她還是難免有些氣虛,卻又無法多說什麼,只能勉強擠出一些笑容來,輕聲道:“多謝殿下記掛。我——”
她心緒紊亂得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
新月公主立刻又笑道:“姐姐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就在這時,宇文曄道:“她沒有話跟你說,我有。”
新月公主轉過頭去望着他,那雙明亮的杏仁眼睜得大大的,望向宇文曄的時候,滿滿都是光。
而宇文曄又低頭看了商如意一眼,道:“你先下去休息,我有些話要跟殿下說。說完了,我再來找你。”
“……”
商如意看了看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便要沿着來時的路回到那居士林去。
可不知爲什麼,在轉身背對着他們離開的時候,商如意突然莫名的感到一陣寒意,好像背後有一道刀子般鋒利的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幾乎要刺穿她的身體。
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卻對上了新月公主笑得彎彎的雙眼。
她道:“姐姐今後還是要和以前一樣,常進宮來看我啊。”
“……”
商如意的心跳有些亂——剛剛,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她又對上一旁宇文曄溫柔卻沉靜的目光,他的平靜沉穩倒是給了她一些力量讓她放下心來。商如意緩過一口氣,微笑着着對着新月公主點點頭:“是。”
說完,便走了。
留下宇文曄和新月公主在佛堂外,兩個人一直看着商如意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宇文曄這才轉過頭去,一低頭,便對上了新月公主含笑的,深情的目光,似乎從很早之前就這麼注視着他,這麼多年過去,一成不變,哪怕到了現在。
宇文曄想了想,道:“殿下。”
“二哥,”
新月公主打斷了他的話,帶着一點嬌俏的笑道:“你不要這麼叫我好不好?”
“……”
“我還是想聽你叫我新月,或者若胭。”
宇文曄神情凝重的看着她:“可你現在,已經是長公主了。”
新月公主神情一黯。
但下一刻,她又重新堆起笑容望向宇文曄,目光溫柔中更添了幾分執着不改的深情,輕聲道:“可你明知道,不管我是公主,還是長公主,不管我是誰,在你面前,我永遠只是楚若胭。”
說着,她又輕輕一笑,道:“我知道二哥你留下來要跟我說什麼,但,玉明禮回來的時候,已經什麼都跟我說了。”
“……”
“剛剛,母后也跟我說了。”
“……”
“二哥,我其實什麼都不在意,只要你平安的回來,對我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她睜大眼睛望着宇文曄,眼神中不僅有一如既往對他的認真和執着,更有着那被歲月侵蝕也磨滅不去的深情。
她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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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佛堂之後,商如意的腳步仍舊未能輕鬆。
她一步一步,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走在長廊上,腳步聲來回震響,也讓她的心緒始終無法平靜。
新月公主,楚若胭。
這個美得讓人無法不去憐惜的女子,雖然金枝玉葉,千嬌萬寵,卻從未有過驕縱蠻橫,反倒在對着她——這個明明白白令自己哭泣,失落的“情敵”時,也只有溫柔和善意,商如意多少能明白,是因爲她對宇文曄的感情太深,也是因爲有着江太后那溫柔的撫慰,令她的心靈純淨,沒有恨,更不懂恨。
但現在呢?
經歷了這一切,她的心思還和以前一般單純無垢嗎?
若真的是這樣,那自己,經歷過楚暘的死亡,經歷過這一切情感糾葛的自己,又該以何種面目去面對她?
商如意只覺得心亂如麻。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佛號聲。
那聲音低沉渾厚,卻又帶着一種說不清的清靜,彷彿一陣清風,瞬間捲走了人心中的煩悶與塵埃,商如意忽的感到心頭一動,下意識的擡起頭來。
卻見前方不遠處的那座講經閣,門窗早已打開,應該已經走了不少人,此刻,還有幾個身披袈裟,看起來修爲高深的老僧慢慢的從裡面走了出來,應該是最晚離開的人。他們一邊走,一邊低聲說着什麼,有些人神情凝重,似乎在爲心塵而煩惱,有些人眼眸澄澈,似乎醍醐灌頂,靈臺清明。
果然,剛剛聽到的那三聲罄聲,是內壇法會結束的標誌。
那——
商如意的心一動,下意識的停下腳步,望着那講經閣的大門。
一個又一個老僧從裡面走出來,可是,卻沒有一個意料之中的身影——說起來,她也沒有見過那位宇文家的大公子,不知道他形貌如何,但眼前這些上了年紀的修行者,顯然都不是他應該的樣子。
這麼想着,商如意不由得又想,他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傳聞中的宇文愆,學識淵博,俊美無儔,再加上他是個修行者,比起冷峻堅毅的弟弟,應該更多幾分世外高人的清逸脫俗吧。
商如意站在長廊的盡頭,仔細的看着那講經閣中走出來的人。
卻沒有一個,稱得上這四個字。
她不由得懷疑,是不是宇文愆早在那三聲罄響過後,就已經離開了。
但他離開了,會去哪裡呢?
雖然知道自己不應該——或者說,不適合跟他見面,可到了這個時候,商如意的心裡反倒對這位宇文大公子產生了一點異樣的好奇,她伸手扶着身邊的紅柱,一個一個的數着那些從講經閣裡走出來的僧人。
眼看着,講經閣裡已經快要走空了。
商如意心裡有些說不清的失落,又有點慶幸,畢竟,如果宇文愆真的走出來,她還不知該以何種面目去面對他——可她心裡也知道,不論如何,他們兩是一定要見面,她也必須面對他的。
就在她鬆了口氣,卻又在心裡深處更糾結的時候,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從那講經閣裡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