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冷聲道:“沒有得到所有確準的消息之前,不可以輕易開口。”
魯幺一呆,隨即趕緊應聲道:“是,大人是我急糊塗,造次了。”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亂了陣腳,你只要按照我的叮囑行事即可,不要讓夫人出門。”沈念一已經翻身上馬,最後又補充了一句,“魯鬆如果有個什麼萬一,你也要鎮定,不至於會直接丟了性命。”
魯幺知道這句話,已經是最重的,沈念一分明心中已經有了數,他點點頭,沒有出聲,趕着馬車而去。
沈念一自行進宮,看守宮門的侍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還笑言道:“沈大人近來似乎更忙了。”
“閒不下來,勞碌命。”他還有心說笑,然後下馬,徑直往御書房而去。
御書房前,只留了一個小太監看守,沈念一低聲問道:“皇上不在?”
“皇上去了長春宮。”小太監倒是認得他,“沈大人要是着急找皇上,可以過去那邊。”
這個時候去長春宮,分明是別有原因的,沈念一足不點地,折返過去,又去了長春宮。
他是知道的,經歷了上兩回的事情,長春宮裡裡外外的人手已經盡數換血,他一路進去,有太監過來引路,但是一張張臉都格外陌生,不說是在長春宮沒見過,壓根就沒在宮裡頭見過。
長春宮中極爲安靜,走路都是躡手躡腳的,人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那個帶路的太監,從頭到尾就沒說過一個字,還是沈念一問道:“皇上來了多久?”
“怕有一個多時辰了。”
“一個人來的?”
“還有個年輕人,一直跟隨在皇上身後。”
沈念一卻想,一個年輕人會是誰,難道是寅容?想想又覺得不應該,宮中的太監不會認不出昔日的二皇子,寅容雖然沒有下旨加封,實則已經是王爺的身份。
見這邊也不像是能夠多問出什麼的,沈念一想反正片刻後就會見到,不用費這個腦子了。
“沈大人,皇上進去的時候關照過,沒有要緊的事情,不能打擾。”小太監的意思很明白了。
“那請小公公進去回稟,我在外面等着。”
“多謝沈大人體諒。”
這分明是太皇太后的寢宮,沈念一知道太皇太后的病情一直沒有大好過,又是中毒,又是遇襲,畢竟年紀大了,失血加上毒物的侵蝕,據說已經混混沌沌一段日子,皇上放話出來,只是請太皇太后好好靜養。
這靜養兩次格外別緻,太皇太后孃家的那些外戚統統都被攔在了外頭,一個都進不來,見不着人,說不上話。
很快,那一股來勢洶洶的人,委頓下去,沒有太皇太后這一面招眼的大旗,等於是師出無名,也等於是沒有了領頭人物,腰桿子硬不起來。
小太監很快就出來道:“皇上讓沈大人進去了。”
“好,有勞了。”沈念一正步走進寢宮,兩扇宮門在身後閉合。
似乎將裡外隔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寢宮裡有些發悶,似乎那種空氣長久不得流通的沉沉,讓人呼吸起來,略有不適。
沈念一見到皇上就坐在太皇太后身前,另一個人站得筆直,面容隱在陰影中,反而有些看不真切,等他走得近些,才知道,也是個熟人,正是與他同往邊關,帶着太皇太后三百親衛輕騎兵的闕隊長,闕英傑。
寅迄手中端着一碗核桃酪,正一匙一匙餵給太皇太后,他的聲音極低,極沉的:“祖母以前最喜歡吃這個,孫兒也喜歡,每次來長春宮,祖母都要賞賜這一碗,孫兒還總是吃不夠。”
太皇太后的髮髻梳得整整齊齊,簇新的宮裝在身,整個人看起來富貴榮華,只是一雙眼再沒有以往的神采,彷彿是蒙了灰的琉璃,再不能發出爍爍其華。
“祖母,孫兒忙完這一陣,等那些人都安定下來,不鬧事了,就經常來給祖母喂核桃酪好不好?”寅迄等於是在自問自答,明明知道沈念一已經在他身後,還是沒有停頓下來。
沈念一心中急得什麼一樣,卻知道這個時候切莫打斷皇上的言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這是皇上想做的,那麼即便是天就要塌下來,也只能乾等着。
不爲其他,只因爲眼前這人是皇上,當今的天子。
闕英傑失蹤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話,好似對這種的場景習以爲常,這也是個明白人。
“祖母,闕英傑是你孃家很出色的孩子,你一直很喜歡他對不對?”寅迄見核桃酪已經見了碗底,才一揚手,讓闕英傑將空碗取走,隨即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襬處的褶皺。
闕英傑連眉尖都沒有多動一下。
“我知道外戚之患並非是祖母的本意,祖母對孫兒這麼好,沒有祖母,又哪裡有孫兒的今日此時,只是那些人都是祖母的親戚,孫兒怕祖母到時候心軟,不忍心,要知道有些時候,特別是在宮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婦人之仁。”
寅迄的手背在身後,聲音慢慢擡起來了:“孫兒不想看到祖母爲難,看到祖母覺着手心手背都是人,有所遲疑,哪怕是小小的遲疑,孫兒都不想看到。”
所以纔將長春宮中所有的宮人和侍衛盡數換走,不讓太皇太后與外頭再有任何接觸的機會,然後呢,沈念一見着眼前的一幕,然後皇上還會怎麼做,既然能夠當着他的面,當着闕英傑的面,顯而易見是要做給他們看了!
“祖母,你孃家的那些人,孫兒也知道都與孫兒有血親關係,否則他們如何會得這般氣焰囂張,即便如此,孫兒也不想你以後會得傷心難過,所以孫兒不會要他們的性命,總是會留着他們的命,這樣可行?”
太皇太后的眼睛很快得眨了幾下,分明對他的這番話還是有所感覺的。
寅迄湊過去,湊近了去看太皇太后的神情,他看得特別仔細,特別認真,簡直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祖母是答應了,答應不要傷害他們的性命。”寅迄點了點頭道,“孫兒明白了,祖母,孫兒從來不想殺人的,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想殺的。”
太皇太后的神情漸漸扭曲起來,彷彿想要做出更加顯眼的舉動,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越來越着急,額角漸漸有了一層薄汗。
“祖母,孫兒是個言出必行之人,你放心吧。”寅迄說完這些話,隔空拍了兩下,頓時四五個年輕的宮女不知從哪裡進來,“太皇太后累了,服侍她小歇吧。”
“是,皇上。”宮女齊聲應道。
寅迄方纔又道:“沈愛卿,特意找朕找到長春宮來了,可是有急事?”
沈念一離得他四五步的距離,知道眼前人再不是印象中的那一個魯莽少年,或許是匆匆繼位後,太多的磨鍊逼迫其迅速成長起來,皇上的眼角已經染了滄桑之色。
“是,有急事。”沈念一當着太皇太后的面,哪怕她不會參與進來,也有些不知從何開口的感覺。
“讓祖母休息,朕與你去外面說話。”寅迄一邁開步子,闕英傑一步一隨在其身後。
三個人到了外廳,立時有人過來佈置,都是皇上身邊的人,沙公公更是上前詢問:“皇上可要飲茶?”
“朕在這裡坐坐,你們都退下。”寅迄看一眼身後的闕英傑,忽然說道,“你可願意到沈大人手下,大理寺的少卿之職空缺中,朕覺得你頗爲合適。”
“微臣願意留下來在長春宮中任職侍衛,保護太皇太后。”闕英傑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直接回道。
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從沈念一升職以後,確實一直空缺,邊關一行回來以後,連沈念一都以爲此位非闕英傑莫屬,如今,太皇太后忽然變成這個樣子,一切已經成了定數的安排,怕是另有波折動盪了。
“長春宮的侍衛,哪怕是侍衛長又有多大?”寅迄淡淡問道。
“微臣明白的。”闕英傑已經原地跪倒在地,俯首一動不動。
“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朕倒是很喜歡你這樣,你在太皇太后親衛隊時,也不是個有野心的,否則三百人又算得了什麼,朕明白了,既然你願意就這樣決定了。”
寅迄擡了擡手,示意他起身:“那麼你就替朕好好孝順祖母,朕也盼着祖母千秋百歲,活得長長久久的。”
闕英傑磕了三個頭,才慢慢站起身來。
“你是不錯,朕也不能辜負你的心意,以後,等以後,朕會留個合適你的好職位,不會讓你白白浪費了一身好本事,也無論會發生什麼,正好沈愛卿也在,做個見證,過一陣子,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闕英傑無關,他只是長春宮的侍衛長,是朕的親信。”
沈念一明白,這是闕英傑爲自家一族留着最後的一口氣,皇上也不想斬盡殺絕,所以默認了他的行爲。
話已經說得很是通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牽涉到闕英傑,這條命算是爲他自己也是爲太皇太后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