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不是讓你在旁邊營帳中休息的嗎?”烏雅皺了皺眉道,卻流露出真正的關切之色,“你有傷在身,又與我車馬奔波而來,只怕傷勢要加重了。”
沈念一在一邊看着呼蘭,高大的身形下,長相憨直,明明才受了重刑,面目憔悴不堪,卻分明是因爲不放心烏雅王子的安危,才牢牢的守在營帳之前,不肯離開半分。
如果不是寧夏生親口說過此人是他的暗棋,是他的死士,沈念一必然會以爲這是一個太過於忠心耿耿的侍從。
呼蘭見到烏雅眉目開朗的樣子,也替他歡喜:“殿下,可是已經都談成了?”
“是,再順利不過,沈大人已經將兵符都交予我手中了。”烏雅想到沈念一還在身邊,趕緊介紹道,“這位便是天朝大理寺的正卿沈大人。”
呼蘭想都沒想,直接雙膝落地,跪在沈念一面前,重重想要磕一個頭,沈念一知道他帶傷在身,趕緊伸手去扶住他的肩膀:“不用多禮。”
“這是我替殿下的謝意。”呼蘭這人還真是實誠,一開口說的便是烏雅不好意思表露的心意。
“待大局穩定,你的傷都好了,我再來受禮也不遲。”沈念一脣角含笑道,“策略已經都向殿下交代好,事不宜遲,切莫讓人先一步走漏了消息。”
烏雅一想到,既然能夠將人安排到自己身邊,那麼王叔也有可能將細作放到寧大將軍的營帳附近,趕緊重新將風帽面罩戴起來。
“靜候佳音。”沈念一親自送其上馬,見着一萬兵馬早已經準備穩當,跟在他們身後,離開了大營。
待他重新回到營帳中,。寧夏生正曲起手指在桌面擊打有聲,他坐到其身側問道:“你有心事?”
“你說,我要是真讓那一萬兵馬在舜天國內亂起來,會不會是個更好的選擇?”寧夏生試探着問道。
沈念一點點頭道:“也不失爲個好計謀。”沒等寧夏生回答,他已經接上話去,“不過卻是個下下之策,到時候,傳開來,卻是我們不仁義不仗義,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停,停,停!”寧夏生聽着他一連串的指責之詞,一顆腦袋變得有兩顆大,“我知道了,這個念頭不是什麼好主意,你很不喜歡,很不樂意。”
“是,大將軍果然有勇有謀,我在想什麼,一針見血就能夠指出。”沈念一心中也是存了疑惑的,“你說那個呼蘭是你的死士,我怎麼瞧都不太像。”
“他是我的死士,也是烏雅的心腹,我沒覺得兩者之間有什麼衝突矛盾。”寧夏生忽而咧嘴一笑道,“他的身份缺一不可,否則的話,烏雅怎麼會容許一個奸細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邊,烏雅是個聰明人。”
“烏雅是個已經快被逼上絕路的聰明人。”沈念一若有所思道,“呼蘭對他是一片赤忱,要說是真,呼蘭這人才是真。”
“他三年前答應做我的暗棋時,首要的條件便是不能傷害烏雅,那時候舜天國主的身體還硬朗的很,纔在民間選了十幾名年少貌美的女子入宮,沒想到,形勢會變得這樣快。”
寧夏生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道:“我說,有件事情,你從來不提。”
“你說的又是哪件?”沈念一明知故問道。
“我對你的小媳婦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每次見着她都恨不得多看兩眼。”寧夏生素來快人快語,這樣的事情,也能夠堂而皇之的攤開來說。
而沈念一面不改色道:“你要看的本來也不是她。”
寧夏生這次重重吃了一驚道:“這個你都知道!”
“我本來只是疑惑,後來聽了母親的轉述,才知道的。”沈念一似笑非笑道,“你以前從來沒有提及過,你心裡頭有仰慕之人,而且是從少年之時起始。”
寧夏生頓時沉默下來。
“那個女子未必是絕色傾城,卻讓你有驚爲天人的驚歎,那時候,你年紀不大,所有印象實在深刻,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隨着你的年紀漸長,慢慢沉澱下來,但是你壓抑的越厲害,它藏得越深,偶爾浮上水面時,才發現已經深入骨髓,無法自拔。”
寧夏生本來是帶着三分玩笑,想要激一激沈念一的心思,他知道其對新娶的夫人非常在意,所以如果能夠在那張常年波瀾不驚的臉上瞧出一絲半點的裂痕,也不失爲件極有意思的事情。
沒想到,三言倆語後,被歷數家珍的人反而成了他,便是在少年時就深埋下的種子,種在內心隱晦之處,待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就變得極難控制。
如今,被沈念一娓娓道破,他有種衣服被人扒盡的羞恥感,想要板下臉,又實在做不到,一時之間,又氣又惱,居然方方正正的臉孔都漲紅了。
沈念一瞧着他尷尬的神色,沒有再繼續往下說,而是耐心的等着他自己解釋,寧夏生到底是個極爲爽直的大男人,一揮手道:“你說的不錯,我見過的那個人應該就是她的母親,我也是才知道她的名字。”
朱紫墨,朱紫墨,經歷了這些年,寧夏生卻發現自己很難將這個真實的名字與印象中那個翩然若仙的女子相提並論,似乎現實與夢境中間隔閡着一道明晰的分割線,他無法跨過去,也可能是壓根就不想要跨過去。
連帶着秀孃的容貌,實則也與他夢中的女子有三四分想象,待見到孫世寧的時候,他明明知曉不是同一個人,卻被那種實在過於相似的氣質所吸引,那種誘惑,並非是僅僅憑藉美貌可以達到的。
他忍不住想要親近過去,又暗暗告誡,這是朋友之妻,只要做錯一星半點,那就不是辜負朋友那樣簡單的事情。
於是,與孫世寧的見面變成一件令人嚮往,又極其痛苦的事情,幸好他在天都城內所要逗留的時日不長,也不知道秀娘那般玲瓏心思的女子是不是已經瞧出不對勁,他離開的時候,差點可以用落荒而逃四個字來加以形容。
待到沈母安妍佾將孫世寧生母的身世揭破,他暗暗鬆了口氣,有時候便是如此,夢境索性打破,那麼看到的只是成爲真實的一部分,那種盪漾的感覺,慢慢平復下來。
他年少的那個夢,真正被收藏起來,再不會示人。
也纔有了勇氣,拿這件事情出來打趣,因爲他知道自己是能夠真正放下的。
沈念一沒有追問當日寧夏生是怎麼見到朱紫墨,又是如何的場景,才能夠令其念念不忘,這些已經都成爲了往事,無足輕重,不必再斤斤計較的介懷。
“我也知道,便是我說了這些,你還是不會緊張的。”寧夏生居然施施然嘆了口氣道。
“知道,還要試探?”沈念一傲氣的笑了笑。
“你的那個小媳婦,眼中除了你,根本沒有別的人。”寧夏生喪氣的答道,他身居要職,說沒有美人投懷送抱,那簡直成了笑話,更何況,他手握兵權,又常年征戰在外。
不時有各種勢力,會藉着種種理由藉口,將些美貌的女子送到他身邊,都被他以征戰期間,不能因女色亂心爲源頭,又給原封不動的,一個一個重新送了回去。
“我還真不是個柳下惠。”只是吃不消那些美人背後的勢力,要知道,明着他是鎮守邊關,然而兵符在手,若是有人要調用大軍的話,那麼還真是想做什麼大事,都變得極有可能。
所以,在他眼中,那些美人代表的不是暖玉溫香,而是一個賽過一個大的陷阱,他雖然自喻是個粗人,還不至於會得主動往陷阱裡頭跳,還沾沾自喜。
沈念一早知道,他有這一手,總有將這些心事盡數傾吐的時候,所以三兩句話已經令其釋懷,想必以後也不會再用那種灼灼發燙的眼神來盯着世寧不放。
寧夏生說出這番話,雖說被笑話了倆句,心裡頭倒是空落了不少,變得坦然了:“你送烏雅出去的時候,他可說了其他的話?”
話鋒一轉,又回到目前的形勢之上。
“他說最多不會借用十二個時辰。”
“也是個有雄心壯志的。”寧夏生笑得嘖嘖稱奇,“要是一萬兵馬就能夠解決的問題,至少十年不用打仗的話,你我當真是做了一件對得起兩國百姓的大好事。”
“也是皇上英明神武,立時批示而下。”沈念一明白,這道請命要是經過了太皇太后之手,恐怕是會被當場壓制下來,再想要盡數通過,還不知道猴年馬月,那便是說,皇上才繼位沒多久,已經能夠自主行事,着實能幹果斷。
待此次大事已成,他將闕英傑所屬的三百名親兵帶回,只怕這一隊人也會從太皇太后的控制下,直接變成皇上的親兵侍衛,太皇太后是皇上的親祖母,想必也不會斤斤計較的。
沈念一手執茶盞,淡淡含笑道,縱然是坐在他身邊,與他相熟多年的寧夏生,也知道他必然是在暗暗算計着誰,這一筆算計應該還是筆不小的數目,否則那笑容如何會這般的老神在在,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