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爲走到個角落坐下來即可,誰料得,那丫環越走越是繁華處,孫世寧一臉發苦,燈光璀璨,幾乎能夠照瞎她的眼,她根本沒有一本正經地梳妝打扮,做胭脂水粉的皇商之家,當家人出席宴會,素顏朝天。
孫世寧很慶幸自己年少,否則這樣的光線照射,如同照妖鏡一般,豈非嚇死人。
“孫姑娘,此處是主桌,您帶來的丫環不方便相隨,已經安排在偏廳,要是有事情直接招呼我即可。”
孫世寧已經是硬着頭皮在問:“不知怎麼稱呼?”
“姑娘喚我如意便好。”
偌大的梨花木圓桌,孫世寧獨自而坐,陸陸續續有人在她身邊落座,都是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子,簡直可用爭奇鬥豔四個字來概括,她佯裝若無其事,喝一口茶,淡定的樣子也很鎮得住場子,居然沒有人過來詢問她的家事出身。
等她喝第二杯茶,右手邊的那位開了口道:“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我才從外頭回來。”她回答得甚是巧妙。
那人居然也不生疑:“回來纔好,哪裡都比不上天都,要是讓我搬出去住,便是好山好水,我還覺得冷清寂寥。”
“這邊是熱鬧些。”
“你的話真少,是不是覺得我們幾個呱噪?”
孫世寧索性閉了嘴,一味地笑。
“我姓陸,以後可以來往來往。”
孫世寧仔細看她一眼,覺得這張端莊秀美的臉孔有些面善:“陸谷霖是你什麼人?”
“嗬,我們還是初次相見,不曾想我那個堂兄居然早一步認識了你,我是他堂妹,陸綰悅。”她的語氣一下子親暱起來,“你如何認識我堂兄的?”
“也不算相識,他去我家中,送過十多盆花,照面之間,我覺得你有些眼熟。”堂兄妹長得像,也是人之常情。
沒料得,陸綰悅的嘴張成一個圈,定定神地看着她:“莫非你就是那個收了陸家花圃十多盆珍品牡丹的孫家大姑娘?”
真正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居然連這樣隱秘的事情,都能傳得人盡皆知,陸綰悅的話一落音,整桌的女客齊刷刷看向孫世寧,似乎全部都知道前因後果。
“原來就是她,長得也不比我更美。”
“還以爲是天仙似的人物,最多不過算長得清秀。”
“六皇子的眼光一向不好,你不知道嗎?”
話語聲,不大不小,都剛剛好傳進她耳朵,她略微尷尬,大家坐得近,不能一概當成耳旁風。
陸綰悅反而替她解圍:“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六皇子的德性,但凡是天都裡平頭正臉點的,他還不狗熊聞到蜂蜜一樣,湊過去,要怪就怪他輕薄,怎麼你們倒來說孫姑娘的不是。”
看起來,陸綰悅有些家底,孫世寧耳邊的嗡嗡作響消停了,她暗暗鬆口氣,真的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難怪世盈一聽是赴這種邀約,立時將整個腦袋都塞進被子,不肯出來。
“要不是有六皇子那樣的人物,陸家花圃還不能這樣賺錢,我們不反對他一直紈絝下去。”陸綰悅湊在她耳邊,輕快地說道,兩個人一起笑起來,孫世寧知道,對方是刻意要與她把手言歡,其實沒有惡意。
陸家堂兄妹,都是一樣容易相處的個性。
孫世寧握着雙手,低聲道:“護國侯曾經對我施以援手,他送了帖子過來,我當然欣然而來,只以爲是湊個人頭,卻不知道會被安排在主桌上。”
“主桌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菜式更好,酒也更香,侯府藏有一種特別的果子露,等會兒老太太來了,就會上桌,你一定要嘗一嘗,十分可口。”陸綰悅對着她擠擠眼,“等會兒,我替你斟滿。”
孫世寧聽到老太太三個字,頓時想到臨出門時,柳先生的提醒:“老太太可是侯府的那位老太太?”
“侯府只有一位老太太。”陸綰悅淡淡說道,不知爲何,目光在她身上轉一圈,停下來,“你穿得這樣素淨,反而在這一桌出挑了。”
“家父亡故不久,哪裡就能穿紅戴綠了。”
“原來是這樣。”
陸綰悅的話語未完,已經有俏丫頭揚聲喊道:“老太太來了。”
陸綰悅衝她豎起手指,做個噤聲的動作,一桌子的女客很有默契,停下說話的功夫,清一色眼觀鼻鼻觀心,孫世寧更是眼睛只看自己的膝蓋,生怕說錯話,做錯事,眼角餘光卻見到一位年過六旬,華服錦衣的老婦人緩緩坐下來,滿頭銀絲挽成一個落雲髻,老玉的髮簪,翠色慾滴。
“給老太太請安了。”聲音此起彼伏,孫世寧夾雜在其間,也說了一句,旁人說話,老太太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她的話語聲一起,老太太頓時掀起了眼簾。
這委實不像是一雙老婦人的眼睛,爍爍其光,叫人不得直視,口氣卻是和藹可親的:“今年來了一位新客人,不知是哪家的千金,長得倒是清秀婉約,把你們幾個都給比下去了。”
立時便有好事的將方纔的那些傳言送到老太太耳朵邊,老太太邊聽邊笑着點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也是人之常情,這一次寅迄難得好眼光。”
孫世寧頓時覺着自己一個頭兩個大,這樣的傳言以訛傳訛,到後來,總是她吃虧,到時候給她按個妄想攀龍附鳳的罪名,再要想翻身都難,六皇子與沈念一又一貫不和,要是再傳到沈念一耳中,他會怎麼看她?
“我記得孫家原先有個女兒,應該比你小些。”老太太卻是通情達理,轉開了話題。
“家中是有個妹妹,比我小三歲。”
“長得不如你。”鐵口斷言了,老太太看着她的神情,又點點頭,“性子怕是也不如你。”
孫世寧說不上話,世盈長得像薛氏,容貌姿色應該比她猶勝三分,然而做人的道理,不能當着老人家的面反駁,她只有默認。
“我就喜歡落落大方的孩子。”老太太笑着將腕子上的壽字花紋金鐲子褪下來,“如意,將此物裝了荷包,送給孫姑娘。”
“老太太,這樣的重禮委實不能收。”人道是無功不受祿,一桌子的女客,只送了她二指寬的大金鐲,怕是其他人眼紅起來,她反而成了衆矢之的。
“看看,老太太就是偏心,每次過來,我陪着說話,都沒送過我這麼顯眼的首飾,偏生孫姑娘第一次來,老太太一眼就合了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對面穿桃紅色錦衣的女子,不依不饒地說道,旁邊幾個立時附和起來。
“這,還真是,不能收。”孫世寧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陸綰悅的手在桌面下,重重地扯了她一把,她詫異地去看對方的表情,卻根本看不出端倪,這是要給她提醒,還是要給她警示?
“一個金鐲子算不得什麼,今天是什麼好日子,是我家孫兒十歲的生日,你們幾個啊,每次過來都是打扮得水靈出挑,可是哪個有孫家姑娘細心,她今天送的這份禮,侯爺收到就歡喜地不行,連聲誇讚,別說我偏心,我今天還真的就是偏心了。”老太太指着牆角處,“原本,她的位子在那邊,不是侯爺的一句話,她如何就能坐到我身邊來,你們費點腦子,也跟着人家學學。”
幾個吵鬧的,被老太太明槍暗箭地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檯面上冷了場,孫世寧不能再做推託,如意已經用大紅錦緞做的荷包,裝好了金鐲,放在她的手心,這哪裡是金鐲,簡直是塊燙手山芋,扔也不是,揣起來也不是。
幸而,幾十桌客人到齊,宣佈開席,觥杯交錯,人聲鼎沸,一層層感染過來。
陸綰悅先前說的那種果子露,也送上桌來,她倒是守信,取過來替孫世寧斟滿,聲音低低的:“別太在意那些,她們不過是一羣吃飽了沒事做的碎嘴子。”
大戶小姐說這樣的糙話,別有一番味道,孫世寧被其一語逗笑,歡顏綻露,卻發現老太太的目光由始至終都在看她,似乎不肯放鬆開她的每個舉止,結果,那笑容有些凝固在嘴角。
陸綰悅沒有察覺出來,替她斟兩次酒,又偷偷問她,到底送的是什麼賀禮,讓侯爺都讚不絕口,孫世寧哪裡明白真相,支支吾吾不能明說,陸綰悅反而笑着道:“要不然,我先告訴你,我從堂兄的花圃訛了兩盆金玉滿堂的搖錢樹,雖說不是凡品,不過侯爺見多識廣,自然就不會覺得稀奇了,這下子,你也該告訴我了吧?”
孫世寧實在不能說,她的賀禮有人代筆,一句話堵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卻見有個丫環神色焦急,從後堂跌跌撞撞出來,雙眼茫茫然,在這熱鬧的場景下,有些分不清東西南北,分明是府中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又是一聲女子的尖叫聲,從遠處傳了過來,叫聲淒厲,居然壓過了在場所有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