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安堂,卻見地上一片狼藉,蜻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知道是他們幾個來了,撲上來抱住紅桃的胳膊:“沈大人,孫姑娘,先生,先生被官兵帶走了。”
孫世寧轉眼見着凌哥站在不遠處,大概是行走尚不方便,半個人靠在牆上,一雙眼冷冷的看着這邊,他總是像洞悉太多的事情,卻又不肯坦然的說出來。
“哪裡來的官兵?”沈念一扶住他的肩膀,“是不是招他去給那些病人醫治?”
“不是前頭來的那些,穿戴都不一樣,前頭來的雖然兇巴巴,但是對先生也算客氣,這個上來就抓人,先生說還有要緊的事情要處理,直接就按倒在地,用布條堵了嘴給帶走,我想要跟着去,卻被一腳踹起,摔得七葷八素,清醒過來看看,醫館都被砸過一樣。”
孫世寧卻朝着凌哥走過去道:“你沒事吧?”
“沒事。”凌哥一呆,沒想到她會主動親近,頗不自然的將臉孔稍許轉過去些,“他們就是來抓大夫,病人不會出事。”
“你知道是哪裡來的人?”孫世寧又問了一句,蜻蜓看不出來的,凌哥未必不知曉,畢竟在街頭巷口混了段日子,眼力好,記性也好。
“知道,官兵。”凌哥嘴角一掛回道。
孫世寧也不同他客氣,追問道:“哪家的官兵,肯定不是知府的。”
“對,不是知府裡頭的,知府裡的那些不穿這麼好的衣服。”凌哥想一想才道,“具體是哪家不知道,但是應該比知府的來頭大,派頭也大。”頓了頓,目光在看着紋絲不動的沈念一,像是在特意說給他聽,“領隊的衣服料子很好,官靴都是小牛皮的。”
沈念一眸中一亮,應該是想到了什麼,蜻蜓哭得抽抽搭搭,可憐的不行,孫世寧知道在這裡不會久留,又怕他畢竟年紀小,照應不過來,看着凌哥道:“你幫襯幫襯他,鄭大夫很快會回來的。”
“我一個廢人,怎麼幫襯他?”凌哥似笑非笑道。
紅桃在旁邊聽得這句,臉色大變,她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凌哥這副態度,又是當着沈念一的面,太明顯是種挑釁,少年人的挑釁,還說不出錯在哪裡,要不是看他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綁着繃帶,她就想衝上去直接給他一拳。
沈念一卻沒有動氣,這種伎倆要是都要放在心上,那麼他容不下的事情就變得數不勝數,每天都應付不過來,索性半轉過身去,知道孫世寧足以應付,留給她來就好。
孫世寧絲毫不放鬆,盯着凌哥看着道:“鄭大夫是個好人,你不會想看到好人沒有好報的。”
一句話,凌哥已經被觸動到了,孫世寧說過類似的話,說他是個好人,不管外表展現出什麼樣的僞裝,內裡總是柔軟的好人,他做過的好事不多,但是有一件,便是重新來十次百次,他都不會後悔,一定周而復始的去做。
“好人未必都有好報,不過你說的不錯,他是個好人,無求回報的替人看病,那種笑容不是能夠僞裝的出來,我也算是服了他的。”凌哥直接說道,“你的話,我也明白,能夠幫忙的,我不會袖手旁觀,也不會讓蜻蜓出事。”
蜻蜓膽子不大,心裡頭實則怕得要命,沒想到孫世寧會將他託付給肖凌,肖凌的身形不夠高大,還帶着傷,不知爲何一雙眼中卻帶着堅定的神情,只看一次,他就心定不少,覺得沒有那麼害怕了。
“那麼就拜託你了。”孫世寧盈盈笑着道。
“不必還禮。”凌哥還來了這樣一句話,“我還欠着鄭大夫的。”
待他們走出正安堂,紅桃再憋不住了:“小媳婦,你爲什麼對他這樣好,他,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他幫過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孫世寧知道一時半會兒同紅桃解釋不清楚那些往事,“他不是壞人,他只是身世坎坷,遭遇太多的不幸。”
“一一,你聽聽,小媳婦還幫着那人說話,你也是的,那人的眼珠子都快貼到小媳婦身上,你都不生氣!”紅桃快把自己氣壞了,指着他們兩個,“你們,我不要理你們了。”
說着,躍身而起,落在對面的屋頂,三兩個縱身起落,已經跑得很遠。
“她就是小孩子脾氣,因爲這個世間除了黑就是白,再沒有其他。”沈念一微微笑着道,“你別同她介意,她說話不知輕重。”
“紅桃很好,我還羨慕她這樣子的個性,你看看她,多麼自由自在,足以有能力保護好自身,想去哪裡都可以。”孫世寧微微仰起頭,看着紅桃離開的方向,“你師父將她教得很好。”
“是,她這個性子還要她這身武功來配着,否則早不知死多少回了,儘管這樣,師父都不放心她單獨下山,說她閱歷少,要上當,說來奇怪,她幾次下山,還真沒遇到過壞人。”
“她稟性良善,壞人都無法下手。”孫世寧當然知道沈念一不會介意凌哥的那一點點小心思,連寅迄那般明目張膽的舉動,他也不過是一曬而笑,又如何會得當真凌哥的舉動,只怕是在他眼中,猶如孩子要吃糖果的那種賭氣而已,“這會兒,外頭亂,你也不去追她回來。”
“你放心,她走不遠的,就要回來。”沈念一牽住她的手道,“她捨不得離開你太遠。”
“這又是哪裡的話?”他的手很暖很暖,孫世寧抿着嘴角笑起來道。
“她很是喜歡你,你別看她大大咧咧的,很能分辨好壞的。”沈念一慢慢往前走,她跟在身側,“肖凌的話還是有些用處的,他這個人不簡單,你看看蜻蜓一樣見着那些官兵,但是分辨不出來,但是肖凌很顯然是細心觀察過的,他看了對方的衣着,又看了鞋子,知道我們會摸索過來,他留着線索給我們。”
“你說會是誰?”孫世寧一想到鄭大夫可能遇險,又不淡定了,“他又不會武功,就算是要請了去看醫治病,也不用五花大綁,又踢暈了藥童。”
“不是知府的人,那麼就是有人也在參與此事,而且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不想讓鄭大夫出手救人!”
“有人一直在暗中觀察。”沈念一記得那個知府派來的官兵領隊說過,已經將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都借調去幫忙,看吳仵作的樣子,被很好生的待遇着,那麼就不可能對鄭容和下重手,必然是兩撥人。
難道說是,跟隨着前頭一撥將病人收攏聚集的官兵,一路看來,知道哪家醫館的大夫手段高明,哪家醫館的大夫能夠藥到病除,才逐一挑選出來,將這些人統統都帶走。
鄭容和應該還在研究那些送來的水樣,所以才說要稍後才能離開,那些水樣又去了哪裡,正安堂的一地狼藉,就是爲了銷燬那些證據不成?
真是可笑,除非是將所有的大夫都給帶走直接殺人滅口,否則還不是遲早會露出破綻的,沈念一纔要冷笑,神情一斂,他又想到另一個可能,或許不是爲了滅口,也不是爲了銷燬證據,對方不過是要拖延時間,拖延一時半會兒,然後纔出其不意掩其不備。
“沈大人,沈少卿,留步,請留步!”有人喊得嘶聲力竭,隔着兩條街,已經沒命的跑過來,“可算是找到你了,皇上,皇上招沈少卿入宮。”
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太監,正是莫公公的徒弟小魏子,到了跟前,已經快要口吐白沫了:“事不宜遲,還請沈少卿快些隨我走。”
“可是爲了城中的瘟疫之事?”沈念一知道皇上必然會得到消息。
“是,是,皇上龍顏大怒,招了幾個人入宮,其他的都是早早到了,便是沈少卿不見人影,去大理寺的人,回來也說不清楚,師傅讓我出宮來找,說是總不離這幾個地方。”
沈念一知道此事是推託不開的,但是手邊的事情卻還沒有個定數,老鄭尚且下落不明,他哪裡肯都放得下來,屋頂上頭,紅影一票,是紅桃又原路折轉回來,氣鼓鼓的一張臉,不肯下來,蹲在那裡瞪着他。
“紅桃,我要進宮,你不可離開世寧。”沈念一衝她招招手道。
“才從她家裡出來,我們沒地方去。”紅桃扯開嗓門回道。
沈念一怔住,這話也是不假,才從孫府出來,正安堂又被砸了,還真是沒地方可去了,孫世寧卻將一隻手輕輕抽出來道:“你放心,我自有想去的地方,你自管你進宮便是。”
“不要涉險,一切等我回來。”沈念一不知爲何,就是放心不下。
“有紅桃在,不會有事的。”孫世寧向着屋頂上頭的這一位伸出手去,“紅桃,早些將事情都處理好了,才能去明月樓。”
紅桃雙眼發亮,鷂子翻身,輕輕落了地:“還是小媳婦說話中聽,一一,你走吧,我不會再賭氣來着。”
沈念一匆匆跟着小魏子而去,孫世寧輕輕嘆了口氣,紅桃站在她身邊問道:“小媳婦,接下來,我們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