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七天半,等我最後一次醒來,神智清明,已經天色大亮,我說她猜對了,既然已經過的半日,就能算十八天。”寧夏生揉了揉鼻子道,“否則,回頭說我這個人委實小氣,我可吃不消這樣的評語。”
“你是不小氣,可你也沒法子大方。”秀娘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嘴。
寧夏生哈哈一笑,摟着秀孃的腰,將她直接攬到了面前:“聽聽,還是我家秀娘最瞭解我的情況,孫姑娘要是讓我出一千貫銀錢,我可真拿不出來。”
“十七天半就是十七天半,怎麼能說就算我贏了,我也不愛白白佔了這個便宜。”孫世寧盈盈笑道,“不如這樣,就當做是打成了一次平手,大將軍將故事繼續說完,而我知道秀娘姐姐用的是哪家的胭脂,固然也能算得上好品質,總不如我們孫家御供的那些,回頭我去工坊取一套來給姐姐,就當是還了這次的賭約。”
秀娘聽她這般會做人,心裡頭都舒暢到底了,先前喝酒攢積下來的鬱氣都一掃而光:“都知道孫家的胭脂花粉,就算宮中的嬪妃娘娘都要扯長了脖子等着用的,給我這個黃臉婆,真正是糟蹋了好東西。”
“就算是銀子金子擦在你臉上也是值得。”寧夏生的甜言蜜語出口成章,哄得人滿心歡喜,秀娘捏着粉拳,在他肩膀處不輕不重的錘了幾下,他還舒服的直哼哼。
寧夏生的故事卻還沒有結束,這整整的十七天,不像是噩夢,因爲噩夢只要捱到夢醒,很快就會遺忘的一乾二淨,簡直就如同身墜地獄,無法脫險。
最初時,老軍醫的化功散加上寧夏生的意志力,還能夠抵抗住紅丸的藥效,失去功力的他,沒有辦法將身上十多股的牛筋繩掙脫開,沒想到一天熬過,再接着一天,卻是前日加倍的痛楚,到了第三日又再加一倍。
一天十二個時辰,到了七八天的時候,寧夏生能夠維持完全清醒的時候,不足半個時辰,他睜開眼的時候,都不能分辨出自己究竟在哪裡,只有見到老軍醫擔憂的臉時,才猛地覺醒過來,其實他依舊在他的營帳之中,正在做畢生最艱難困苦的一件事情。
老軍醫趁着他清醒,趕緊舀了清水,送到他嘴邊:“大將軍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後頭還有要堅持下去的漫漫長路。”
寧夏生大口大口的喝了一肚子的水,隨即聞到身上酸臭的氣味,這味道真的要比他在戰場上廝殺三天三夜回來更加難聞到了極點,再放眼而望,準備下的硬木大椅已經有一半被摔的稀巴爛,另一半也是東倒西歪的,支撐不了多久。
“你這些天也跟着辛苦了。”他明明記得,決心戒毒的第一天,老軍醫面白長鬚,頭髮扎得整齊,還是黑多白少,怎麼在他日夜顛倒,混沌不堪數日以後,老軍醫雙鬢已經如同飄雪一般,白花花的一片,連丁點兒的黑色都瞧不見了。
老軍醫聽得這句話先是一怔,隨即趕緊將剩餘的清水從寧夏生的頭頂往下倒:“大將軍,得罪了。”
寧夏生明白,這個法子至少能讓他多維持半柱香的時候,他很是配合,張嘴將化功散囫圇的吞嚥下去,卻見到老軍醫背過身去,偷偷用衣袖擦拭眼角,連忙打趣道:“你以前有沒有聽人說過,腦袋掉地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說這話的人,想必已經將生死置之於度外,我尚未成功,你何必要急着喜極而泣。”
老軍醫想說,他是見到大將軍這樣艱難,實在忍不住落了眼淚,哪裡來的喜極而泣,但是轉眼見着寧夏生的表情,他頓時什麼都明白過來,上前兩步,握住了其一雙手,只見本來有力整齊的十根手指,指甲盡數翻開,指縫中鮮血斑斑,都是寧夏生在劇烈的疼痛糾纏之下,硬生生抓開的。
“大將軍,我突然信了,信你定然能夠克服所有,比我原先預想的要更快恢復。”
“那是肯定的,舜天國那幫子小兔崽子,吃了大虧才往後直躲直藏的,可我與他們交手太多年,所以也太瞭解不過他們。”
最多一個月,只要稍許籌集到新的糧草,還有能夠維繫行軍的馬匹,他們很快就會得捲土重來,一天都馬虎不得,這次中毒之事,口風扎的緊,看樣子,暫時還沒有流傳到他們耳朵裡,否則不下數天,必然能夠又見到舜天的軍隊,鍥而不捨,再度進犯。
如果,趕不上這個時間差,敵軍來侵之時,主帥不能出面交代事務,那麼必然就是個大麻煩,更何況,舜天人還喜歡用暗招,什麼偷襲暗殺,若非這些年他的警惕心極高,身手又好,在自己的營帳中都能被人用小刀子捅死十來次。
他沒有了武功,停服化功散都需要整整七天來調養恢復,要是這會兒有刺客來犯,怕是很難躲避的開,夜長夢多,所以寧夏生就算是咬着牙,合着血往肚子裡咽,也必須將最寶貴的時間內爭取出來。
腦海中,忽然一個恍惚,天旋地轉,口乾舌燥,寧夏生知道身體再一次不屬於自己,無論是大腦還是雙手雙腳,完完全全的失控掉,除非他能夠熬到下一個醒轉時。
五臟六腑翻轉扭曲,又彷彿被塞進了一個隨時隨地會炸開的火石炸藥,不知何時會得徹底引爆,寧夏生放眼望去,所有的物什都被染了一層血紅的顏色,甚至都能在鼻腔嘴巴里嚐到濃濃的血腥氣。
他真的擔心,自己的眼珠子會被用力過猛從框中噴出來,掉在地上,從今往後,什麼都瞧不見了。
又是不見天日的煎熬,待到寧夏生再次醒轉,他見着的是一片雪白的顏色,起初以爲是什麼,,定定神,才發現是老軍醫正背對着他,用一個藥鉢親手碾壓墨綠色的藥汁,那雪白的正是對方的頭髮,沒有一絲黑髮,盡數霜華。
“我睡了幾年?”寧夏生簡直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人就算老邁的再快,也趕不上他做夢的速度,怎麼睡一覺就好似沉睡不醒了。
“大將軍真愛說笑,怎麼會睡了幾年,統共不過三天。”老軍醫笑着走過來,“這是我才研製而出大的藥汁,請大將軍嚐嚐新。”
寧夏生張口就喝,差點沒一口都吐在對方的臉上:“我還以爲吃得了戒毒的苦,那麼其他的苦真的都不算什麼,原來卻是我想錯了。”
“大將軍,良藥苦口,大將軍數次昏迷發作,醒轉的時間一次比一次要長,要是堅持的好些,下一次怕是鬧騰一天足以。”老軍醫還是捏着他的鼻子,將藥汁硬給灌了下去,“已經有好幾個人想要闖進來,門口的那幾個親兵倒是不錯,居然都替大將軍擋下了。”
“我說過,我自己的事情會自己解決,何曾勞煩你絞盡心機,費神費力,將所有的生機都撲在了我的身上。”寧夏生苦笑來了一下,“你要是這樣子回去,算不算得童顏鶴髮?”
“糟老頭子了,老伴在地底下怕是早就也成灰了,哪裡有將軍說的這樣好。”老軍醫將摔壞的椅子又扔了幾把出去,“我以爲能夠多熬幾天的,剛纔仔細數了數,尚算完整安妥的椅子,就剩下五張了。”
“沒準五張也夠了。”寧夏生甩一甩頭,將清涼的水珠抖落一地。
在老軍醫眼睛裡頭,寧夏生已經不單單是頂頭上司,大將軍之職,簡直如同神明一般英武可靠,所以他更加信服其說的每一句話,言聽計從。
寧夏生再醒來時,真的只隔了一日,老軍醫連聲恭喜,只說一切進展順利,等大將軍小睡幾個時辰就醒轉的話,那麼離最後的勝利就成了一步之遙。
只是,越到最後越要警惕,切莫不可功虧一簣,寧夏生拼命在爭取自己清醒的時間,哪怕是多幾個呼吸,都要咬住牙,不放棄。
等到第十七天,天色大亮,寧夏生再次醒轉,從來沒有過的神清氣爽,簡直如同脫胎換骨一般,已經將陳舊的皮囊丟棄開,換成了煥然一新的內裡。
他還是寧夏生,依舊是寧大將軍,只是從這一刻起,他知道有什麼已經被徹徹底底的轉變了。
他見老軍醫並不在營帳之中,以爲是又去外頭採摘草藥,就高聲喚人,讓外頭看守的進來,將束縛住他手腳上的牛筋繩統統割斷。
眼見着繩子如同細蛇,在地上盤旋成一小堆,寧夏生轉動手腕腳踝,讓自己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然後沉聲問道:“那個近日來都在營帳中的老軍醫幾時出去的,有沒有交代什麼其他的話?”
親衛兵呆了呆,抓抓後腦勺道:“大將軍說的可是谷大夫?”
“原來他姓谷。”兩人相處這樣久,幾乎快成了莫逆之交,卻還是才知道對方的姓氏。
“大將軍如果問的是他,那麼真可惜了,谷大夫昨晚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