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始終跟隨在沈念一身邊,有一種仰望的姿態看着這位名滿天下的少卿大人,可是霍永陽直到委頓在地,被那雙利眼寒冰帶霜的掃過,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做敬畏與膽怯。
他從相隨的位置變成了敵對的敗勢,放體會到那些人犯爲何會在沈念一面前,老老實實的招供,有時候,一句有力的話語,比酷刑更加能夠摧毀心智。
“讓冒充的寧大將軍去刺殺皇上。”沈念一像是聽到句匪夷所思的話,忍不住脣角一彎,笑起來,“這是誰的絕妙主意?”
就算霍永陽也聽出這絕對不是誇讚的話語,他們精心策劃而出的計謀,落在高明的人眼中,不過是一場笑話,他忽然變得極端不自信起來,先前那些自以爲的天衣無縫,難道說實則是漏洞百出,否則沈念一爲何要笑,笑得令人心虛不已。
“一個假冒的寧夏生,你覺得要是站在你面前的話,有幾分能夠瞞得過你的眼睛?”
“我同大將軍不太相熟。”霍永陽低聲道。
“那麼,在我的眼前呢?”沈念一很有耐心,等到親耳聽到對方的計劃,他心裡頭緊繃着的那根弦才真正的鬆開了,看着這樣大的局,歸根結底成最簡單的一句話,不知爲何,他居然多少覺得有些失望。
在大理寺殺了金生,奪取了金頭令,清掃乾淨所有的線索,居然不過如此。
“大人天生一雙慧眼,假冒的怎麼能夠瞞得過大人的眼。”這是霍永陽的真心話,就算是寧大將軍的孿生親兄弟,恐怕都不能在沈念一面前走過一遭。
“那麼憑什麼皇上就認不出來真相?”沈念一將目光從他身上轉移開,站直了身體,“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忘了說,又憑什麼就以爲寧大將軍會得落入陷阱,被你們設下的埋伏俘獲住,要是他這般無能,如何在邊關沙場叱吒十年,令得敵國數萬大軍,聞風喪膽。”
霍永陽又是一呆,可是安排下的那個刺客已經頂替寧夏生進了宮,要是他不曾被捕,那麼真的大將軍又在哪裡!
沈念一露出瞭然的神情,有些答案,他已經非常清楚,只等着此案最爲關鍵的人物出現了。
“大人,大人。”於澤接到訊號,帶着人手趕過來,大步走向霍永陽,恨得咬牙切齒般,“居然是你這小子使壞,若非大人及時破案,豈非讓我背了失責的惡名。”說到這兒,很不客氣擡起腳就重重踢了霍永陽兩記。
霍永陽見到平日的同僚,哪裡敢吭聲,一顆頭壓得極低,根本不敢再與他對視,於澤早就備下了鐐銬,見沈念一沒有異議,直接就把人給鎖上了。
“宮裡頭可有什麼消息?”沈念一忽而問道。
於澤倒是一怔:“宮裡?沒聽到有什麼消息,也不見皇上打發了人來尋大人,大人怎麼忽然想到問起這個?”
“沒,沒什麼。”沈念一看着霍永陽的臉色煞白,下巴微擡示意道,“將他帶走,仔細審問。”
“是!”於澤留下四個人,遠遠的候命,先帶着霍永陽離開。
霍永陽站在原地不動,還是於澤推了他一把才知道要邁腿,方纔沈念一的話太明顯是問給他聽的,讓他知道什麼叫做一事無成。
“大人。”他猛地掙脫開於澤的禁錮,跌撞着捱到沈念一的腳邊,“我不求大人原諒。”
“那麼,你要什麼?”沈念一的聲音極冷,見於澤想要撲過來抓人,眼神阻止了。
“大人知道的,我父母雙亡,自小是奶奶將我養大,她如今還在鄉下,要是,要是我不在了,求大人照拂。”霍永陽連着磕了幾個頭,“大人,不會太難,她今年已經七十有八,活不得多久的。”
“你做出這等的事情,又是爲何?”沈念一目不轉睛看着他,前頭問他,什麼都不肯說,這會兒卻又可憐可恨。
霍永陽咬了咬嘴脣,埋下頭去,又不肯再說,分明那原因就在他嘴裡,於澤在後頭看的來氣,衝過來又要拳打腳踢。
沈念一伸出手來擋下,他沒有再多看霍永陽一眼,自顧自說道:“父母雙亡,連唯一的親人都沒有財力安置,必然不是爲了錢,你也算是個人才,在大理寺更不至於算是埋沒了你,那麼說來說去,無非是爲了一段情,一個人。”
霍永陽沒有聽他說完,因爲於澤不耐煩的推搡着他往前走,他拗不過去,眼角卻酸澀耐忍,似乎立時淚凝於睫,險險的,纔沒有掉落下來。
沈念一當然知道自己猜對了,畢竟共事多年,能夠瞞得住心思,卻瞞不下性子,霍永陽只以爲這一遭可以一勞永逸,不曾想兵敗如山倒,沒有一件是可以成真的,要是坐下來細細想過,他或許不至於會天真如此,必然是有個他極度信任的人在後面不住推着他向前。
於是,明明知曉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雙腳沒有法子停下來,只得硬着頭皮,走一步是一步。
沈念一沒有去問,那個女子是誰,阿陽不會說的,如果直到最後那個女子都再不出現,那麼阿陽怕是心碎勝過極刑。
“你們四個去這個院子裡,將所有的機關陷阱統統排除,再好好查看,是否有其他的線索留下。”沈念一未解的疑惑還在當前,阿陽承認了用此地作爲關押世寧與秀娘之所,那麼她們兩個人又去了哪裡?
他站在原地,放眼而望,四周俱是幽綠的顏色,這個小小的院子,當年住過什麼人,想來也是有幾分興致的雅人,日夜與花草樹木爲伴,推開窗子就能見到滿目常綠,不愁心情糾結鬱悶。
要是世寧是在晚間逃離的話,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迷路,昨晚又是連一絲月華都沒有,黑燈瞎火的,兩個女人能夠逃出生天已經委實不易。
他的手指在一片樹葉捻揉,淡淡的汁液將指尖染成一種隱晦的綠色,他順着小院四周慢慢往外推,尋找可能會留下來的線索。
小院前後,能夠走出去的路只有兩條,其中一條是繞了個很大的半圓又回到原點,沈念一很輕易的看到留下的零亂腳印,分明就是女鞋的尺寸,她們果然走過這條錯路,然後兜兜轉轉又回來。
小院近在咫尺,要是帶着慌亂的心境,卻發現走來走去,還是會到最開始的地方,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態,沈念一腳不點地,沿着長排的灌木,掠身而過,地上有很淺的閃點,如果不是他細心,怕是就此錯過。
右手抄起,都算不得是件像樣的飾物,沈念一將這顆米粒大的小珠湊近過來看,這是簪子上拼花所用的最尋常不過的細珠,要是在城內大街的角落,那就再尋常不過,而這裡前不靠村後不靠店,出現了這樣一顆就值得商榷。
他雖然不能確定這是世寧或者秀娘掉落的,不過,沈念一掰開面前的灌木叢,沒有進一步的線索,連那些腳印都不見了,她們走到這裡以後,遇到了什麼人,又將她們帶走,但凡有人在這樣的泥地上走過,就不可能完全的擦抹去痕跡。
沈念一輕輕一笑,這個障眼法做的不錯,而且手法很是嫺熟,在他記憶裡頭能夠這樣的人委實不多,他從灌木叢後直接踩了過去,又回頭來看,他的腳印也被那些枝葉遮擋去大半,看樣子,那人教着兩個特意不走空地,所以纔沒有留下腳印。
這樣子做,就以爲能夠難得到他?
沈念一一直摸索着在所有可以落腳的矮灌木走,絲毫沒有偏離,直到灌木叢到了盡頭,才躍身而出,此處離官道已經很近,到了官道,就是各種痕跡混雜,再看不出端倪。
順眼而望,官道的方向正是向着城中而去,沈念一沒有多想,呼喚過黃驃馬,直接打道回府。
黃驃馬似乎知道殺死主人的兇手已經擒獲,跑得更加賣力,等他落馬時,還將馬首靠近過來,在他的衣襬出蹭了又蹭,當做是感激之情,沈念一拍了拍它道:“要是你願意,以後只跟着我也可以。”
擡起頭來,流馬駐客棧五個字,就在頭頂。
沈念一大步而進,客棧的大堂中沒有什麼客人,他毫不客氣,衣袖背身甩出,將客棧的大門砰的關合上,外頭的光線被盡數擋在身後,客棧中,陰沉沉的,有種常年不見日光的酸腐氣。
他就站在大堂的中央,那些跑堂的,招呼的,一個人影不見,似乎是專門等着他出現。
沈念一氣定神閒,雙手往身後一背,朗聲道:“我已經來了,出招吧!”
彷彿從樓上傳來笑聲,時斷時續,叫人無法捕捉地點,隨即,一張數尺見寬的方桌從某間客房飛旋而下,當胸砸了過來,沈念一根本沒有放在眼裡,足尖輕輕一點,直接避讓。
這只是第一招,隨即連帶着又扔下八張雕花大椅,被他一一化解,投擲之人的臂力過人,儘管他化解開八成的氣力,椅子摔在地上依然砸的稀巴爛。
一時之間,客棧大堂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