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意志堅定

更新時間:2013-8-15 16:40:25 本章字數:11892

“是我逼着他帶我們到這的。愛琊殘璩”東方語一進屋,清澈雙目泛着幽芒,極具威懾力的眼光立時電射向屋內一個鬍鬚一翹一翹,卻精神隻爍的老頭。

也不待那個氣得七竅生煙的老頭反應,她接着又連串炮似的道:“我們是外人,還是與那些之前被關起來的外人來自同一個地方;你若不想整個歡樂谷的人都被你拖得藥石無靈,就少在哪指鼻子瞪臉罵你的孫子。”

她換了口氣,又瞪着那老頭,氣哼哼道:“因爲我知道他們得的是什麼病,我還有辦法治好他們。”

前面那噼哩啪啦的一大串,本來讓屋裡兩個正在商量的老頭傻眼,連威崖都目瞪口呆來着,後面那兩句,卻讓那兩個準備對她炮轟的老頭立即轉怒爲喜。

橫眉豎眼轉瞬變成喜笑顏開,那速度簡直比東方語說話的速度要快多了。

“小丫頭,你真的有辦法治好他們?”

東方語不用看,也知道這話一定是鬍子一抖一抖的那個老頭說的,這德性,跟他的楞孫子簡直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模一樣。

“小女娃,老夫都快愁死了,你真能醫好他們的話,老夫願意立刻拜你爲師。”

穿着灰衣粗麻布的老頭一拍大腿,眉開眼笑站了起來,直往東方語跟前湊。

這話一出,東方語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她哀怨地看了那灰衣老頭一眼,連忙手腳並用,嘿,別誤會。她是擺頭兼晃腳外加搖頭,三管齊上,驚駭地嚷道:“不不不,我可收不起你這樣的徒弟。”她還想好好活個百八十年呢。

“你這是嫌棄我老?還是說你能治他們不過是在這誆我們?”灰衣老頭兩眼一瞪,臉色說變就變。

東方語翻了翻白眼,真受不了這對活寶,人說越老越孩子氣,這話果然沒錯。

“嘿嘿,不說醫術,就你老人家的見識肯定比我廣了,我一個黃毛丫頭怎敢做你的師傅。”東方語露出狗腿的笑容,眨着明亮眼睛,道:“我之所以知道他們得的是什麼病,也知道治療的法子,不過是因爲我們湊巧在同一個地方待過而已。”

“是這樣嗎?”灰衣老頭疑惑地看着笑意晏晏的少女。

“那還等什麼,趕緊去給他們治呀。”

東方語覺得威崖的爺爺特別搞笑,他一張嘴說話,下巴那一撮小鬍子立馬就一翹一翹的聳動。

“小丫頭,這位就是我們谷裡的何大夫,我們平時都愛叫他何爺爺。”看見他的爺爺不再說要趕人走,威崖立時眉開眼笑走到她旁邊,小聲道:“對了,我姓原,走在前面那個就是我爺爺。”

東方語眯起眼睛,斜眼看着濃眉大眼的楞小子,涼涼道:“喂,再叫我小丫頭,小心我在你爺爺跟前打你的小報告。”

威崖盯着風姿卓然笑意如花的少女,搔了搔頭,困惑道:“什麼叫打小報告?”

我去!東方語腳下一個蹌踉,差點自己絆倒自己。

少女狠狠瞪了威崖一眼,昂起頭,踩着殺伐生風的腳步,氣昂昂往外走。

她就是個自作聰明的傻蛋,纔會用對付風昱那招跟一個與世隔絕的楞小子說話。

夏雪微微一笑,快步跟上去,輕輕順了順少女的背,避免她被自己悶在胸口那口氣給憋死。

歡樂谷的谷主姓石,他家與威崖的叔叔家相鄰,也就隔了十幾丈的距離而已。

東方語在門口外停了停,擡頭看了看匾上的石府二字,才緩緩走進院子裡來。入目,也是很普通的佈置,一樣的綠意盎然,但這花紅樹翠的院子裡,到處瀰漫着悲傷的氣息,任誰走進這樣的空間,心情都無法歡快得起來。

染了疫病的谷主一家就在二進屋子裡面,他們一行進入前院,立時有幾名年輕男子迎了出來:“何爺爺,原長老。”幾人恭恭敬敬行了禮,才一臉好奇地盯着他們身後的東方語一行人,當然,好奇眼神裡也摻雜了反感與憤怒。

大概因爲太子一行的緣故,所以東方語一行也自動被歸入爲壞人一列。

原老頭問:“他們感覺好些了嗎?”

何大夫則同時問:“沒有其他人靠近這裡吧?”

五個年輕人一同搖了搖頭:“大家沒有長老的允許,是不會靠近這裡的。”

東方語掃了那五個年輕人一眼,詢問的目光落在何大夫臉上,道:“何爺爺,你讓他們守在這裡,他們全部都喝過預防的藥了嗎?”

灰衣老頭眯起雙眼,點頭道:“當然,每日三次,人人不能落下。”

聞言,東方語點了點頭,露出欣慰的目光,淡淡回首掃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人,道:“你們之前的防護服有沒有帶來?”

八個士兵相互對望了一眼,皆面露慚愧之色,齊齊搖了搖頭;只得夏雪點頭答:“語姑娘,我的帶來了。”

少女挑了挑眉,清亮目光淡淡掠過那八個士兵臉上。什麼也沒說,只掃一眼便轉開,明白他們當時是怕累贅纔沒將防護服一起隨身攜帶,但事已至此,她再責怪他們又有什麼用呢。

“夏雪,穿上防護服,我們才進去。”東方語聲音淡淡,教人聽不出喜怒,她微微擡起頭,看了那八個士兵一眼,道:“至於你們,暫時還是留在外面吧。”

東方語想了一下,揚高聲音對着已邁步進入裡面的何大夫道:“對了,何爺爺,你能不能讓人把那些預防的藥,也分給他們喝上一碗?”

事情有備無患,事前綢謬,總比事後再想辦法補救要來得好。

何大夫停了一下,回頭看着其中一個年輕人道:“陽子,你領他們過去喝藥。”

“好的,何爺爺。”年輕人恭敬應了聲,才朝士兵們招了招手道:“大家請跟我到這邊來。”

東方語點點頭,穿上防護服,便與夏雪一同跟在何大夫之後,走到二進院子裡,病人休息的地方來。

一進入屋子,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艾草氣味,東方語四下看了看,發現屋子角落都燃着艾草。

艾草雖然不一定能夠直接有效對付瘟疫,但它有一定的抗菌抗病毒的作用,在病人屋子裡點燃艾草,倒不失爲一個消毒的法子。

夏雪看了看四周,才附近東方語耳邊,小聲道:“語姑娘,沒看到太子他們,不知道他們將人關在什麼地方了。”

東方語皺了皺眉,淡淡道:“那隻好先進去看看病人的情況再說。”

“這萬一他們根本就沒給太子治療,太子豈不是……?”

“我想應該不會的。”東方語慢下腳步,瞟了瞟前面的何大夫,道:“那個灰衣老頭是個有見地的大夫,醫術比皇宮裡那些御醫要來得強,況且,我看他應該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他應該知道不將病源切斷,疫症一樣會蔓延的道理。”

夏雪一聽,心下無端掠過一陣寒意,擔憂道:“這麼說,他們若將太子一夥給……,豈不是一了百了?”

東方語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瞄了夏雪一眼,輕聲道:“你多心了,我看他們不像是那種卑鄙無恥的人,太子目前應該還是活着的,就是不清楚他有沒有感染瘟疫。”

“喂,小丫頭,你們在外面嘀咕什麼呢,還不趕緊進來。”原老頭看見她們還在外間蝸牛似的走着,不由得焦急地大聲嚷了起來。

東方語揮了揮手,應道:“來啦,來啦!”

隨即她又對夏雪小聲道:“唯今之計,也只有先穩定了谷主一家的病情再找機會詢問太子他們的情況了。”

夏雪默默點了點頭,二人便結束了這短暫的談話,快步往裡走。

小古因爲是孩子,體質不如成人的強,所以病得最嚴重。

東方語一進入裡面,何大夫便將她拉到小古的牀前。

東方語憐惜的目光輕輕掃牀上雙眼緊閉的男孩;俊秀的小臉上,紅色斑點在白皙皮膚上顯是格外現眼,眼眶已微微有些內陷,而眉宇之間隱隱浮着一層灰黑色。

東方語心下一緊,目光往下,落在男孩脖子上,除了有明顯的紅斑,皮膚表層還有些潰爛。再往下,看着男孩一雙手,就如流失了水份的乾癟桔子一樣,皺皮橫現。

她靠近了些,彎腰輕輕捏開了小古緊抿的嘴巴,細細一看,喉嚨與舌頭處皆紅腫充血,還散發着令人噁心嘔吐的臭味。

她摸上小古的額頭,只一接觸,便感覺熱度燙得驚人。

“何爺爺,小古他燒得如此厲害,一直都沒辦法給他降溫嗎?”這樣燒下去,五臟六腑所有功能都會給燒壞的。

何大夫難過地掩上雙眼,轉了頭,微微紅着眼,低聲道:“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但這孩子的體溫一直就這麼高,燒得整個人都迷迷糊糊……唉,這高燒不退,小古他已經燒了連續兩天兩夜了,我擔心再這樣……”說着,他倏地兩眼放光,盯着少女,帶着無限期望道:“小女娃,你不是說你有辦法,那你先將小古的熱度降下來再說。”

兩天兩夜……!

東方語心下直沉谷底,就她手觸小古的溫度大概越過四十攝氏度,這個孩子,如果不是生命力十分頑強,也許根本捱不了這兩三天的高燒。

“我儘量試試吧。”東方語一臉嚴肅看着何大夫,緩緩道:“何爺爺,你也是大夫,對於小古的情況,我只能試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何大夫點了點頭,麻布粗衣那兩隻袖子在他極輕卻似乎極其艱難的動作裡,微微抖了抖,雙眼含着希冀的目光,輕聲道:“嗯,我明白,但凡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也希望你不要放棄,小古他——是個讓人心疼的好孩子。”

東方語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立即着手讓夏雪幫忙準備降溫的藥物,隨即低頭再詳細診斷小古其他的症狀。

這一看,她心情更爲沉重了,因爲她從小古身上,看到的是慕天村疫症的變異體,也許是病菌經過一段時間在人體潛伏之後,變異得更爲可怕,更加具有耐藥性,染上這種病的人死亡時間,比慕天村那些村民大大縮短了。

一個時辰後,小古的體溫微微下降了些,但仍然屬於高燒不退的情況。

“何爺爺,在歡樂谷裡能否找到連翹?”

“連翹?”何大夫沉吟了一下,繼而緩緩搖了搖頭,花白頭髮下那雙眼睛,似乎也隨着這個動作而與他身上衣裳融成一體幽暗的灰,“我連聽都沒聽過這種藥物。”

東方語想了一下,或許是這個時代那藥名並不叫連翹,遂將連翹的特點一一詳細說了一遍,誰知何大夫聽後還是搖頭。

居然沒有連翹?

東方語愕了半晌,又道:“那蘆根呢?該不會也沒有吧?”

何大夫捊起粗布衣袖,迎上少女期盼的眼神,嘆了口氣道:“蘆根原本是有的,但在三天前,我已經全部用來煎成藥汁,讓大家喝下去做預防了。”

東方語略感安慰,眉頭鬆展了些,眸光明亮如許裡,她又道:“那也不要緊,新鮮的蘆根功效雖然及不上幹蘆根,但也一樣可以用的。”

“新鮮的要到二十里外的霧松山才挖得到。”

少女立時歡聲道:“那趕緊讓人去挖吧。”她自顧又接着問:“對了,板藍根有沒有?”她自顧說着,卻並沒有注意何大夫那張老臉上露出了爲難的表情。

何大夫嘆了口氣,如果真那麼容易挖回來,他早讓人挖了,哪還用等到現在。

何大夫皺着眉頭,答:“板藍根也沒有,不過,距霧松山不遠的地方倒也可以找到一些。”

東方語在腦裡算了算,喃喃道:“二十里,用走的話,來回兩個時辰應該足夠了,如果讓夏雪去,那可以省下起碼一個時辰。”

“嗯,何大夫,這個歡樂谷除了你以外,還有沒有別的人,比如外面那幾年輕人,他們中有沒有人懂得辨別藥材的,不說別的,單就蘆根與板藍根這兩樣?”

何大夫還是搖頭,緩緩道:“我倒是有個弟子,不過他在前段時候上山採藥時摔斷了腿,現在還躺在牀上不能動呢。至於年輕一輩,就只有威崖跟他爺爺學習過辨認藥材。”

東方語挑了挑眉,眼底飛出一抹驚訝,“就那個楞小子,能記得住各種藥材嗎?”

“小丫頭,你可別小看威崖,他辨認藥材的本事強着呢,通常別人看三五遍都不一定記得住的東西,他只須認真看一遍就能記住。”原老頭從另外一間房裡走出來,聽到東方語懷疑的語氣,不由得立時翹着鬍子,爲他的孫子說話。

即使孩子在外人眼中並不是很好,但在父母眼裡他也是最優秀的。

威崖父母早逝,從小與原長老相依爲命,在原長老心裡,威崖就是寶貝中的寶貝。

看一遍就能記住,那不是過目不忘嗎?

少女眨了眨眼,閃動的眸光裡明顯盈着不相信的表情,就那楞小子會有這等本事?騙誰呢!

又不是那個妖魅得跟謫仙一般的傢伙。

不過,既然沒有更好的人選,那她暫且將就相信那個楞小子一回吧,但願他不會搞錯藥材。

於是,幾人商量了一下,便決定讓威崖與夏雪一起到霧松山去採挖蘆根與板藍根這兩種藥材。

東方語隨後拿出她在山洞裡意外取得的蟒蛇內膽,準備輾成粉末與蘆根一起入藥,給小古他們一家人用。

原老頭與何大夫一見她拿出這東西,兩雙老眼齊齊閃出激動的光芒。

何大夫急急問:“小女娃,這東西你從哪得來的,這可是好東西呀!你真捨得給小古他們用?”

東方語忍不住暗暗在心下嗤笑了一聲,廢話,要不是好東西,她當初能費那麼大的勁將它取出來嗎?

後半句就更加是廢話中的廢話了,她若不捨得,她拿出來幹什麼?顯擺嗎?

“何爺爺,我是大夫,這內膽在我眼中不過一味藥材而已,既然這內膽對他們有用,我沒有什麼不捨得的。”

東方語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睫,密密遮掩眼底譏諷光芒,隨後仔細將蟒蛇內膽磨成了粉。

可惜這東西一定要與蘆根一起入藥才能發揮最大效用,否則單單這內膽一樣,餵了小古也不過暴殄天物,根本沒什麼作用。她原本是想着這東西對那個老聲聲咳嗽,又抵死不肯讓她看診的傢伙用的。

可惜,現在有人比他更需要這東西,她只能以後有機會再弄一個了。

少女擡頭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開始偏西了,天邊還隱隱有烏雲向頭頂浮雲,壓移過來。

夏雪與威崖已出發一個時辰了。

東方語看着計算時間的沙漏,有些焦急地再擡頭望了望天際。

“轟隆隆”一陣驚人的響雷,劈頭蓋臉的在頭頂炸開,隨着一道道極亮極晃眼眩目的閃電“啪”一聲連接大地,天空驀地下起了傾盆大雨。暴雨裡還夾着狂風,狂風中還伴着雷鳴,雷鳴不休電閃不止,整個天地都陷入一片烏濛濛雨成簾的情景。

“呯”又是一聲極其響亮的驚雷,那聲音劈得屋內守在小古牀前的人皆心神大跳。

東方語也被這一聲響雷驚了驚,忍不住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心裡實在焦急得不行,因爲小古的情況已經壞到了極點,如果一刻鐘內,夏雪還不能將藥材拿回來,小古他恐怕……!

念頭閃過,雷聲停止,少女再度徐徐睜開泛澀的雙眸,往昏迷中的小古看去。

這一看,幾乎驚得她立時心神俱散。

小古佈滿紅斑的臉,已經變成灰紫一片,眼皮重重粘合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再撐開了。

東方語緩緩伸手去探小古的鼻息。

沒有呼吸!

她心情沉重伸手觸上小古額頭與臉頰,指尖觸感比突然摸到一塊萬年沉積的冰還要冰涼,東方語的心在這一刻直接涼透了,那寒意一瞬從指尖直傳心臟,轉瞬散遍全身血液。

小古,等不到夏雪他們拿藥回來了。

少女只覺這一刻,自己的手臂彷彿不聽使喚般,沉重得讓她無法挪動,過了很久,她才能慢慢地將垂下的手臂移開小古那張仍舊稚嫩的臉。

幾乎沒有氣力地看了坐在門檻的灰衣老頭一眼,聲音含着悲涼的哭腔道:“何爺爺,小古他——等不到了。”晶瑩無瑕的淚珠就在她轉頭瞬間,無聲沿着眼角滑下雙頰,再迅速淌過嘴脣,融入舌頭,味道苦若黃連,澀堵喉嚨。

“什、什麼?你說小古他……?”何大夫猛地回頭,身體劇烈地晃了晃。

他卻突然站起,然後似瘋了般朝牀榻奔了過來。巍顫顫伸出枯老的手,一寸一寸往小古鼻孔處移去,每移動半分都似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一般,手指移進得那麼緩慢那麼沉重。

就在這時,外面忽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利刃一般急疾而極富力度地割斷嘩嘩傾盆的雨簾。

“語姑娘,我將藥材帶回來了。”聲落人至。

東方語艱難擡頭,正正撞見夏雪一身狼狽的衝了進來,兩隻手裡還晃着她要的蘆根與板藍根。

可惜,太遲了。

“遲了!”東方語輕輕一眨眼睛,睫毛上盈掛的晶瑩水珠便如斷線的珠子般直直往下滾。

夏雪看見她悲愴的神情,渾身震了震,怔在了原地保持着一腳前跨一腳騰空的姿勢,就定格在密密雨簾裡,任憑雨水從她臉上身上滴溚打落。

狂風捲過,帶起密集水珠,重重打在夏雪煞白的臉頰上,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時間似乎也在這一刻靜止,何大夫背對着她們,佝僂的腰幾乎無法直起來,微垂的雙肩不停在抽動。

滂沱雨勢仍在繼續,半晌,天地間除了嘩嘩雨聲,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無聲哭泣,爲那個只有八歲的小男孩,竟無法多捱一刻鐘的時間,而心生無限悲涼。

良久,夏雪輕輕動了動撐得幾乎麻木的眼瞼,騰空半天的左腳慢慢放下着了地。

她輕輕坐在明亮眼眸裡全是悲慟之色的少女身旁,緩緩哽咽道:“語姑娘,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少女擡頭望着雨意迷濛的天空,扯出一抹苦笑,淡淡道:“途中發生了什麼事?”她計算過的,以夏雪的輕功一個時辰內趕回來絕對沒有問題,況且夏雪知道她等着這些藥來救命,若非沒有其他性質嚴重的事情發生,夏雪絕對不會遲了半個時辰纔回來。

夏雪眨了眨眼,卻略略偏了頭,避過少女平靜信任的目光,幽幽嘆了口氣道:“起初,我很順利採到了板藍根;之後就到霧松山與威崖會合,我到霧松山的時候,威崖正在懸崖邊上挖蘆根,他看見我,一時大意,竟然讓到手的蘆根掉了下去。”

夏雪又淡淡嘆息一聲,道:“第二次挖到蘆根的時候,卻因爲一道驚雷,他整個人連同蘆根齊齊往下掉,我費了好大的勁,纔將他救上來,但這回更慘,我身上的板藍根沒了;而第三次……我好不容易將蘆根與板藍根採齊了,結果,因爲在回來途中,他害怕打雷閃電,慌亂躲避之下,崴了腳,還將我身上的藥材撞飛到旁邊的山溝去。”

“我只有找到一個山洞,先將他安置好,然後再回去撿那些散落在泥水裡的藥材……後來,我一路拼命的趕路,可沒想到,我還是回來得太遲了,語姑娘,一切都怪我,如果我小心一點,如果我再盡力加快腳程,也許小古他就不會……就不會等不及了。”

東方語緩緩凝定夏雪冰冷的臉龐,那漫染着無盡自責的表情,沉默了一下,眨着明亮眼眸,眸光華彩如陽,令人見之陰霾盡散。

“夏雪,這不怪你,這一切或許都是天意,小古大概不捨得讓小寒一個人走得那麼孤單,擔心她在黃泉路上會害怕,才執意要去陪她的。”少女淡淡說着,心底記起威崖曾說過,小寒與小古兩人從小一起玩耍,感情特別要好。

“語姑娘……”夏雪傷感地喚了少女一聲,忽地直視少女眸光流麗的眼睛,慢慢道:“謝謝你。”

東方語使勁抹了抹眼睛,從門檻上站了起來,搓了搓手背,明眸流漾出暖暖笑意,輕聲道:“夏雪,如果要說道謝,我都不知道要跟你說多少遍謝謝纔夠呢。”

她的目光落在夏雪渾身混着泥水草屑的衣裳,道:“你還是趕緊下去換了衣裳再說吧,其他的交給我爲處理;記住,你可千萬不能病給我看啊,我現在是時刻都離不開你呢。”少女明亮眼眸裡流露出依賴之意。

夏雪迎上少女彷彿能安定人心的眼神,心頭因內疚而沉重的悲傷略略淡了些,隨即應道:“嗯,我這就下去換衣裳,絕不會在這時候給你添亂。”

被人需要的感覺令夏雪低落的情緒漸漸平復,她又恢復到以前精神飽滿的狀態。

“小古,可憐的小古,你怎麼就不再等等呢……嗚嗚!都是何爺爺沒用。”

東方語目送夏雪離去,卻在漸小的雨勢裡突兀地聽到何大夫喃喃低語的嗚咽聲。

她定了定心神,上前安慰道:“何爺爺,你這樣,小古知道也會不快樂的,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抓緊時間做呢,小古的父親與姐姐還在裡頭躺着啊。”

“對,你說得對。”灰衣老頭舉袖一擦兩眼,眼角瞟到牀上已經沒有呼吸的男孩,轉瞬,又禁不住悲從中來,聲音含着難抑悲痛道:“可是小古……”

“小古……”撕心裂肺般的悲慟哭聲從另一側撲了進來,硬生生將何大夫的嗚咽聲壓了下去。

東方語隨即只覺面前捲過一陣旋風,接着眼前一花,便見一個妙齡少女跌跌撞撞撲到了小古牀前,半跪半趴的摟着小古,哀傷之極的痛哭不止,在哽咽聲裡幾乎喘不過氣來。

看樣子,若是再放任少女繼續哭下去,估計過不了兩刻鐘,她就會痛哭得昏倒過去。

“小古……,都是姐姐害了你……,都是姐姐不好!”

何大夫擦掉眼角的淚痕,上前拍了拍埋頭痛哭少女的肩膀,哀傷道:“麗娜,小古不怪你,你別這樣了,要是讓你父親聽見了,那可不好。”

“何爺爺”一聲哽咽痛喚裡,少女和着朦朧淚眼,撲進了何大夫懷裡,夾着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道:“何爺爺,要不是我那天多事,將那些人帶回家來,小古就不會……還有小寒,還有其他的孩子……他們都是因爲我的過錯,才……才……!”

何大夫忍住直衝眼眶的淚水,微昂着頭,安慰道:“麗娜,你當時也是出於一片善心,誰也料不到後來會出這樣的事,那只是意外,沒有人會怪你的,你別這樣,好嗎?谷主他——”

“何爺爺說得不錯。”看見這一幕,東方語心下悲涼如水,鬱結成無法排解的沉重凝墜在心頭。

但她努力讓自己臉上的悲傷看起來淡得無形,她上前扶起了哭倒在何大夫懷裡的少女,緩緩道:“麗娜,小古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的,你應該讓他走得安心些,別再爲他這麼悲傷難過。”

麗娜從何大夫懷裡探出朦朧淚眼,望着眼前眉宇流泛着安定光芒的絕色少女,愕了一下才問:“你是……?”

何大夫連忙上前爲她介紹,好轉移她的注意力,道:“麗娜,你別看她年紀輕輕,醫術可比爺爺我還了得,她叫……?”

想了半晌,何大夫無意識地捊了捊衣袖,望着東方語訕訕道:“咳,小女娃,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來着?”

東方語心下無奈地嘆了口氣,凝望着跟威崖一樣有雙漂亮大眼睛的麗娜,輕輕道:“你好,我叫東方語。”

“東方語?”麗娜喃喃念着少女的名字,卻轉頭疑惑地看着何大夫,她想不明白,這個美得跟從畫上走出來一樣的姑娘是什麼人物。

“咳,她是——”何大夫臨急將到嘴邊的話又怏怏吞了回去,若他實話實說,將東方語的來歷告訴麗娜,麗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肯定又要再度氾濫成災。

何大夫想到這,忍不住求救似地看向東方語。

東方語沉吟了一下,她的來歷瞞得了麗娜一時,瞞不了一世,況且現在麗娜雖然從昏迷中醒來,但還得積極配合她的治療才行,目前的情況,麗娜的病情並不穩定。

解開她的心結最爲重要,否則,後續的治療便難以有起色。

經過變異的疫症,發起病來比原來她在慕天村所見的要兇狠得多,她沒有時間可以耗。

東方語眉梢略略一沉,直接忽視何大夫的目光,看定麗娜含淚的大眼睛,緩緩道:“麗娜,跟你實話說吧,我其實也是從外面來的,不僅如此,我還清楚你們這次患病的來龍去脈,我知道你很自責,因爲自己一時的善心好意,而幾乎給全谷的人帶來了滅頂的災難,但是——”

東方語不等麗娜從驚愕中回神,又接着飛快道:“事已至此,無論你傷心也好,自責也好,逝者如斯,你再怎麼悲傷痛苦也無濟於事,他們既看不見民聽不見;假若他們靈魂仍在,我想,他們一定會責怪你的。”

何大夫錯愕地瞪大了眼珠,在麗娜身後使勁朝東方語使眼色,小女娃,有你這麼安慰人的麼?你這不是將麗娜往絕路上逼嗎?

東方語淡淡用眼角瞟了他一下,又凝定麗娜美麗的大眼睛,幽幽道:“他們責怪你,不是因爲你一時善心好意爲谷裡帶來了災難;而是,你沒有勇氣面對你的好意帶來的惡劣後果;你若只會一味逃避,整日只會沉浸在悲傷裡自怨自艾,豈不是令所有人都失望!”

“如果你想讓他們走得安心,還不如收拾悲痛的心情,努力用行動去彌補你無意造成的過失。”

“你說小古,他只會怪我沒有堅強地站起來,幫助大家戰勝這場災難?”麗娜瞪大眼珠,錯愕地望着東方語,儘管臉上仍着淚痕,但灰濛呆滯的雙目卻微微閃動着明亮的光彩。

東方語用力重重點了點頭,道:“對,小古臨終前跟我說,他不怪你,相反,他希望你知道真相後不要責怪他纔好。”

麗娜忽然捉住了東方語雙手,激動得語無倫次道:“你說小古,他……我責怪他?真相?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真相?”

東方語輕輕拍了拍麗娜手背,才慢慢道:“小古說,以後照顧爹爹的責任就完全落在你這個做姐姐的頭上了,他不放心小寒,所以決定要去陪小寒,只能辛苦你了,還說要請你原諒他的自私決定。”

何大夫皺高眉頭,斜眼盯着表情正經,神情嚴肅的少女,暗道:他當時也在這個房間裡,他怎麼沒聽到小古說話呢?

“小古他真的是這麼說的嗎?”麗娜心裡其實已經完全相信了東方語的話,嘴上這一問,不過出於習慣使然。

東方語轉了轉眼睛,明澈眸光裡微微流瀉着一絲狡黠,她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我怎麼可能拿這種事騙你呢,不信你問問何爺爺,當時他也聽到小古這樣說的。”

“對吧,何爺爺?”少女微眯起明亮眼眸,流漾波光裡含着某種信息,她相信這個越活越孩子氣的老頑童,能夠體會她的苦心,不會拆她的臺纔對。

“啊?”被突然推出來作人證的何大夫怔了怔。

對上少女明麗流轉的眸光,隨即心下恍然頓悟,連忙對麗娜道:“麗娜,她說的沒錯,我當時確實也聽到小古親口說過這些話;你應該堅強起來,不要再活在自責的陰影裡,谷裡還有好多人需要你幫忙呢;包括你爹他——”

“這麼說,東方姑娘說的都是真的了,小古他不怪我,他真的不責怪我這個做姐姐的害了他……。”麗娜激動地喃喃自語,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再缺堤而下,只不過這一刻,她悲傷中含哭帶着安心的笑意。

日夜沉重壓在她心頭的大石,終於在這一刻因小古的臨終遺言而可以輕輕放下。

“小古……是不是小古他……!”悲愴的聲男聲,伴着慌張而蹌踉的腳步。

東方語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剛剛好不容易安撫住一個,又來了一個。

聽聲音,來人肯定是小古的父親,歡樂谷的谷主了。

一個能被全穀人信任,並推舉爲領袖的男人,絕不會像麗娜這麼容易就給她哄騙過去的。

好在,她以前讀大學的時候,也潛心研究過心理學,現在雖然感到有些生疏,但幸而功力未退步。

就在她短暫的一聲嘆息裡,從雨幕裡衝進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當的男人,他努力保持搖搖晃晃的身體不在跌跌撞撞中撲倒,身體一路前傾衝到了小古牀前。

“爹……”麗娜一見這個滿身流溢着哀傷氣息的男人,忍不住再度悲慟得抽泣起來。

東方語一見,眉梢挑了又沉,沉了又起,心情也是一樣。

這個英朗精瘦卻散發着憂鬱氣質的男人,雖然沒有像麗娜一樣,看見小古就眼淚橫流,哭得呼天搶地,悲得稀哩嘩啦。

但這個氣質憂鬱的男人,渾身上下,從他額頭眉宇開始,沒一處地方不流露出強烈令人沉浸其中的悲傷氣息。

少女悲傷中,目光輕輕看了過去,心下沉沉透着一層隱憂。

這個看似憂鬱的男人,一定是屬於意志甚堅那類人!她能輕易得他應允,順利見到不知近況的太子嗎?

------題外話------

親愛的,爲什麼都沒人留言呢?

隨便說兩句安慰一下受傷的心靈也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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