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跑車停在素西堂外,御兆錫來不及熄火,直接推開車門跳上高高的臺階。順着青石臺階一路大步往上,他臉色陰霾的跨進內堂。
“兆錫少爺來了。”舒霞端着茶盤過來,恰好看到御兆錫進門的身影。
男人凜冽的眼神嚇得她一個機靈,立刻捧着茶盤倒退開,讓出一條路躲在邊上,不敢再主動說話。
“御雍!”
御兆錫站在大堂中央,銳利的眸子四處打探。不過周圍並沒發覺任何異常,也沒見到有御雍的身影。
中間的八仙桌前,御老太太正襟危坐。舒霞把茶碗放下,老太太掀開碗蓋聞到那茶香,不禁笑了笑,“這茶還不錯。”
“前幾天老爺送來的大紅袍,我今天特別給您泡的。”舒霞殷勤的回答。
老太太滿意的點了點頭,擡手指了下對面的椅子,對着御兆錫說道:“坐吧,這麼熱的天,你跑什麼?喝杯茶解解暑。”
聽到老太太的話,舒霞立刻倒了杯茶放在御兆錫面前,然後恭敬的站在老太太一側。
“御雍在哪裡?”御兆錫並沒碰茶碗,直勾勾盯着老太太的臉。
老太太抿了口茶,緩緩擡起臉望向他,臉色逐漸沉寂,“他是誰的孩子?”
御兆錫下意識抿起脣。
“還要瞞我多久?”老太太雙手交疊放在柺杖上,語氣透着幾絲怒意,“從小到大,你都不肯聽我的話。小時候你偷偷跑去看那個女人,回來捱了罰還是不肯認錯。”
“她不是那個女人,她是我媽。”御兆錫斂下眉,聲音平靜下來,“兒子看母親,沒有人能夠阻擋,我爲什麼要認錯。”
“放肆!”
老太太手中的柺杖狠狠敲在地上,訓斥道:“她沒有資格當你們的母親,自從踏進這個家門,她就沒有讓我們過過一天消停日子,我們御家的名聲毀在她的手裡。”
名聲?
御兆錫聽到這兩個字,垂在身側的雙手狠狠收緊。無論在他心裡如何爲母親開脫,可每次有人握住這個話柄,他就失去反駁的能力。
“兆錫,御雍的事情奶奶來處理。”御老太太難得和顏悅色的跟他說話,“我已經派人把他帶來,剩下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了。”
“你要怎麼處理?”御兆錫咻的沉下臉,冷笑道:“還要再把他沉湖?”
聞言,御老太太目光動了動,沒有回答。
“奶奶。”
對面椅子裡的人忽然開口,老太太有瞬間的失神,“御雍是無辜的,無論當年發生過什麼,他都無法選擇。既然他來到這個世上,就有權利活下去。”
老太太用力握緊柺杖,她這些年久居素西堂內吃齋,原本心態已經平和很多。有時候回憶起年輕時候那些往事,也會暗自嘆息心魔過深。可御雍這件事,關係到御家百年來的聲譽,她苦守禦家幾十年,絕對不能允許她在世時,有人玷污御家的名聲。
究竟要怎麼處置御雍,老太太心中還沒最後的決斷。
“把御雍交給我,我可以送他去國外,並且保證他永遠都不會回來。”御兆錫沉着臉,只能往後妥協一步,這是他心中最壞的打算。
“不行。”老太太眯了眯眼,顯然並不相信御兆錫的話。
堂內一串腳步聲,榮芝帶着御天鳴趕過來,“媽,您叫我們?”
“嗯。”老太太應了聲,御天鳴看到對面椅子裡的御兆錫,眼神下意識動了動。
榮芝看到御兆錫也在,急忙往兒子身後躲。
素西堂面積並不算很大,御兆錫起身跨進內堂。內堂平時是老太太的寢居,榮芝立刻皺起眉,“媽,您看他……”
“讓他去吧。”老太太並沒介意,依舊低頭喝茶。
御天鳴也坐下來,同時伸手拉了下母親,偷偷遞給她個眼神,示意她不要表露出任何異常,避免被奶奶發現。
不多時候,素西堂外響起汽車聲。衆人尋聲望過去,只見御坤沉着臉進來。
“媽。”
“你怎麼有空過來?”老太太看到兒子,神色不由冷冽幾分。
“爸。”御天鳴見到他來,立刻站起身。
榮芝緊張的笑了笑,“阿坤,媽剛纔還在念叨你。”
御坤瞥了眼他們母子,並沒說話,眼神直接落在母親身上,“聽說您把御雍帶走了,要是有什麼話說,這會兒也應該說完了吧。”
啪!
老太太生氣的拍了桌子,她不過就是叫人把御雍帶回來,什麼都還沒做呢,這些人就一個個都跑過來興師問罪,到底有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媽,您別生氣。”榮芝見到老太太發怒,急忙上前攙扶,“阿坤,媽前幾天還心口疼,你別惹她動怒。”
御坤眉頭蹙了蹙,語氣緩和幾分,“媽,您年紀大了,這些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吧。”
“交給你?”
老太太冷笑了聲,盯着他問,“你準備怎麼處理?讓他好好住在御苑?還是準備讓兆錫給他送走?”
“坤兒啊。”御老太太搖搖頭,語氣中透着失望,“怎麼一遇見那個女人你就昏頭,完全不像我的兒子。”
榮芝不禁撇撇嘴,心想老太太這話說的真對。御坤爲那個女人昏頭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素西堂內一片靜謐,剎那間都沒人再敢說話。御天鳴站在邊上,自然不能在這種
邊上,自然不能在這種時候插嘴。他掏出一根菸,握在指尖,並沒點燃。
“媽。”
御坤驀然低下頭,聲音不算高,卻異常堅定,“我答應過寇沅,要讓這個孩子活下去。所以,請您把御雍交出來!”
老太太神色驚愕,“這麼說,你早就知道這個孩子還活着?”
御坤黑沉的眸子暗下去。
“你?!”
御老太太氣的全身發抖,猛然擡起柺杖就要朝他打下去。
“媽,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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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芝眼疾手快拉住老太太,望向御坤的眼神也充滿驚訝。原來御坤早就知道這個孩子沒有死,卻暗地裡縱然御兆錫這麼多年。
大門內,御兆錫往前的腳步停住。他聽到父親的話,雋黑的眼眸深處一片波動。是啊,爸爸早就知道御雍的存在,若不是他有心袒護,這麼多年來,御雍又怎麼可能安然無恙?
想到此,御兆錫心底狠狠揪了下。他忽然有些不明白,到底爸爸對媽媽,存着怎麼樣的感情?又或者,爸爸對媽媽的感情,並非他表露出來的那般冷漠?!
咯吱——
御兆錫推開木門走出來,御坤挑眉看過去,恰好看到御兆錫投來的目光。父子眼神交匯的那刻,御坤有些不自然的別開目光。
“老太太。”
大門外有人跑進來,御老太太擡起頭,穿着黑色西裝的保鏢看到堂內的這些人,瞬間閉上嘴巴,不敢說話。
老太太往他身後看了看,立時皺眉,“人呢?”
人?
御兆錫眼角一沉,卻沒看到保鏢身後有御雍。
“那個……”保鏢低着頭,冷漠的臉龐難掩慌張,“車子出現意外,着火了。”
“着火?”御老太太訝然。
“御雍呢?”御兆錫最先反應過來,一把勒住保鏢的衣領。
“着火時御雍就坐在車裡,所以,所以……”保鏢額頭滲出一層冷汗,顫聲道:“火勢很大,應該沒有生還的可能!”
嗡——
御兆錫頭皮瞬間發麻。
御老太太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裡。
“媽,您沒事吧。”榮芝趁機低下頭,暗暗鬆了口氣。
御坤雙目圓瞪,“沒有生還的可能?”
保鏢嚇得不住流汗,那麼大的火,車都被燒得只剩下黑漆漆的鐵架子,哪裡還能找到活?!
……
市中心一片別墅區內,環境優雅。獨棟歐式別墅二樓客房內,站着兩名傭人,手裡捧着很多不同款式的玩具杵在邊上。
“你喜歡什麼?”
匡玉蹲在沙發前,御雍低頭坐在對面,半天都沒有說話。
聽到匡玉的說話聲,他慢慢擡起頭,掃了眼那些玩具,並沒有絲毫興趣,又再度低頭擺弄他手裡的小黃人。
男人低低一笑,對着傭人擺擺手,吩咐道:“拿走吧,再換一些別的。”
“是。”傭人轉身離開。
匡玉端起果汁遞給御雍,“渴不渴?”
御雍還是不說話,也不肯張嘴。猛然間換到陌生環境,身邊又沒有熟悉的人,御雍就會有這種反應。
他總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匡玉對於照顧自閉兒童沒有經驗,有些手足無措,“既然不想喝飲料,那要不要吃飯?”
每次他的問話,得到的都是一片靜默,御雍連個眼神都沒有。
匡玉有些挫敗,剛纔一路抱着他回來,兩個人都出了不少汗。御雍總是擡手擦臉頰,匡玉瞅着他的動作,終於心領神會,“想洗澡嗎?”
這次御雍咻的擡起頭,對他笑了笑。
他的眼神很黑很亮,匡玉鬆了口氣,立刻吩咐傭人帶他去浴室。可惜御雍並不喜歡有人給他洗澡,平時在家,穿衣洗澡這種貼身的事情,只有御兆錫和莫閒可以靠近,其他人只要在這種時候挨近他,他都會不高興的尖叫。
“啊——”
所以當匡玉拿着浴巾被他趕出來時,只能無奈的關上門。這孩子性格真是奇怪!
大概二十分鐘,御雍自己洗好澡,竟然還把乾淨的衣服自己穿上。匡玉見他打開門走出來,身上的衣服穿戴的一絲不苟時,眼底再度閃過驚訝。
這孩子……像是有自閉症嗎?
“吃飯吧。”匡玉試探的問了句,御雍雖然依舊沒有回答,但卻跟在他的身後,往樓下餐廳走去。
不知道他的口味如何,匡玉吩咐傭人準備很多菜。御雍自己坐在椅子裡,拿着筷子靈活的夾菜吃飯,整個過程安靜又淡然。
匡玉看得愣神,這孩子無論怎麼看,都跟其他的自閉症患者不同。如果不是他不愛說話,不愛搭理人,完全看不出他有自閉!
吃過午飯,御雍將手裡的筷子放下,安靜的坐在椅子裡,不再有動作。他的神態動作,儼然一個小紳士,匡玉低低一笑,掌心落在他的肩頭輕拍,“累不累?需要睡一會兒嗎?”
御雍黑沉的眼眸動了動,自己拉開椅子,沿着剛纔下來時的路線上樓,根本不需要傭人爲他帶路。
自從他進門到現在,帶給匡玉的驚訝就沒斷過。他搖搖頭,拿起筷子將自己的飯吃完,隨後又上樓去看御雍。
客房的窗簾拉着,躺在牀中央的人睡相很好。御雍閉着眼睛,手腳筆直的垂放在自己身體兩側,白皙的笑臉透着一股安逸。
匡玉忍不住在牀邊蹲
住在牀邊蹲下來,拉過被子給他蓋好。兩個小時前,匡玉把他帶回家,一路上御雍都沒有任何掙扎。踏進這個大門後,他也表現的很平淡,洗澡、吃飯、睡覺,完全都按照他自己的節奏來,並不會因爲任何事,任何人而破壞他的規律。
“呵呵……”
匡玉輕笑出聲,望着他漂亮的小五官,神情溫和。這個小傢伙真是挺有意思,明明出生在這麼惡劣的環境,卻能頑強的生長。縱然有自閉這道枷鎖將他困住,可他依然能夠有屬於他自己的世界,平和而純淨。
“你放心,我會帶你離開。”
匡玉伸手幫他掖好被子,眼底的神色暗下來。當年他曾經答應過寇沅要帶他們離開,可如今只剩下御雍,他應該履行自己的諾言。
午間新聞彙總,早上發生的重大要聞都會在午間播報。連憶晨吃過午飯回到辦公室,瞥了眼雲深大門外那些堅守的記者們,頓覺頭疼。
這些人可是真有毅力,都已經蹲守一個星期了,竟然還不走?
暗暗嘆了口氣,連憶晨又看了遍股價,不容樂觀的別開視線。拿起辦公桌上的遙控器,她把電視打開,想看看新聞中對雲深的報道如何。
電視新聞正在報道今日要聞,關於雲深股價跌幅的報道果然被大肆宣揚。連憶晨抿起脣,努力壓抑怒火,她記得醫生的叮囑,不想因爲自己的情緒影響腹中的寶寶。
“根據最新消息,今早十點鐘有一輛黑色轎車發生爆炸並且自燃,目前確定車內被困的孩子已經葬身火海,至於車子自燃的原因,尚在調查中……”
黑色轎車?孩子?
電視新聞中拍攝來的照片只有被大火團團包圍的車子,還有大火撲滅後的漆黑鐵架,再無其他任何線索。可聽到孩子兩個字,連憶晨心尖驀然緊了緊。
手心冒出一層冷汗,她顫抖的拿起手機,把電話撥出去。
御兆錫的手機號碼佔線,她無法撥通。這種時候,他的電話打不通,只會更讓連憶晨感覺恐懼。一股寒氣漸漸爬上四肢百骸,她又把電話撥出去,等到的依舊是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啪!
連憶晨掛斷電話,提着皮包立刻走出辦公室大門。
秘書見她出來,忙問了句,“連總,你要去哪裡?需要司機送您嗎?”
雙手不停的發着抖,連憶晨深吸口氣,道:“吩咐司機在停車場等我。”
“是。”秘書應了聲,忙拿起電話通知司機。
同一時間,裴厲淵在隔壁辦公室也看到這則新聞。他將全部新聞看完後,黑沉的眼眸透着幾絲緊張。稍後,他拿起電話,吩咐助理:“去查查新聞裡自燃車子被燒死的孩子是什麼人?”
“好的,裴總。”
窗外的天氣突然陰沉下來,裴厲淵舉步走到落地窗前,望着遠處大片陰沉沉的烏雲逼近,心口沒由來感覺壓抑。
司機將車停在出事路段,周圍有很多警察已把前方戒嚴。擁堵車輛緩慢往另外一條路段行駛,車子再也不能前行,連憶晨吩咐司機把車停下。
“我在這裡下。”
司機將車停在路口,連憶晨拿着包,推門走下去。
走了不久,遠遠就能看到有警察標誌的黃色警戒線。連憶晨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她一邊快步往前,一邊不斷安撫自己。
出事這段路全部戒嚴,沒有人能夠輕易靠近。圍觀羣衆不少,三三兩兩湊在警戒線外議論不止:“哎呀,你們可是沒看到啊,早上這輛車燒得很厲害。”
“是啊,聽說車裡還有個小男孩,可惜孩子沒有跑出來,活活給燒死了!”
“什麼孩子?”連憶晨顫抖的聲音打斷大家的議論聲。
衆人轉頭看向他,還以爲她也是看熱鬧的:“不知道什麼孩子啊,剛說那個孩子十歲左右,不過這麼大的火,肯定都燒成灰了吧……”
連憶晨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激烈的響在耳邊。
“小姐,事故現場不能靠近。”
有穿着制服的警察攔住連憶晨,她踮起腳尖使勁往前看,驀然間見到有抹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底深處。
黑漆焦炭的車架前,御兆錫微微低着頭,正蹲下身撿什麼東西。連憶晨定睛看過去,只見他手裡攥着的是一根香菸。
他不會吸菸。
那根菸好像很不聽話,反反覆覆從他指尖掉落數次。御兆錫伸出手拾起來,卻又因爲手指使不出力,香菸又掉在地上。
唔!
連憶晨整顆心瞬間沉到谷底,她盯着男人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喉嚨裡一片火燒,努力喊了聲:“御兆錫!”
身後有熟悉的聲音傳來,御兆錫怔怔偏過臉,遲疑了好久才轉過身,朝她走來。
男人那張完美的臉龐一片晦暗,連憶晨瞪着他的眼睛,害怕的根本說不出話來。溫熱的淚水滾出眼眶,她顫着雙脣,絕望的問他,“你告訴我,不是御雍?”
御兆錫薄脣緊抿,喉結滾動了下。連憶晨在他泛紅的眼眶中,心中的期待倏然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