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朱氏還想叫個廚房的婆子跟着的,八娘真正哭笑不得,她連五月都不想帶着,何況是廚房的婆子?
只得耐心勸道:“娘,我聽說京城裡普通百姓在家吃飯的時候少,都在是外面吃的多,我這一去,只是去京城裡看看,又不打算長住的。還着丫鬟婆子的,豈不麻煩?再說到時候就是住的久些,十七哥不是在那邊置了處宅子麼還能沒個做飯的?就是真沒有,我自己最擅長的,可不就是廚藝?還要帶什麼婆子,沒得一路麻煩,若是再是個水土不服的,到時候別說照顧我了,不要我照顧已是謝天謝地。我向娘保證,回來我一定養的白白胖胖的回來可好?”
陸四娘打小是在京裡住過的,聞言也抿了嘴笑,跟着勸朱氏:“伯母,八娘說的是,就是我哥在京裡,自己開伙的時候也少,京城不比我這小城,那邊什麼都有得的買的,酒肆飯莊通宵營業,什麼時候想吃一口,都找得到地兒,尋常人家自己家做飯的時候反少。若不放心,大哥二哥都是在京城待過的,叫了兩位兄長過來問問,不就是了?”
朱氏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放心而已,八娘畢竟是個丫頭,和大郎二郎他們男子怎好比?
不過她也是聽勸的人,婆子是不必叫跟着了,五月卻一定要讓八娘帶上。因着五月心細,極會照顧人。
八娘無法,也知道那是她娘最大的讓步了,只帶上了五月。
一路上五月倒確實盡心,連蒼耳都被她念叨的煩了,飯吃的少了,要念,衣衫薄了,要念。睡的晚了,要念。坐的久了,也要念。直到轉了陸路,這丫頭本就身在南方,船自然是不暈的,可憐她暈馬車。到了陸路上,一天馬車一坐下來,骨頭都被顛的散了架,許十三和陸十七是騎的馬,八娘和蒼耳坐的馬車,蒼耳是不必說了,八娘再忙,這幾年也堅持着每日練會兒武,打架未必多強,可強身健體的,身體是好的很,坐幾天馬車,自然沒什麼。
可憐五月兩天馬車一坐,整個兒就焉了下去,別說唸叨了,每日裡打尖歇在客棧裡,她下了馬車,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蒼耳就笑她:“這回不念了吧?好好兒的歇着,再過幾天,咱們還要轉了水路的,再一路往北,就不必再走陸路了。你要是再整日裡不停的念,我們就轉陸路。”
嚇的五月只拿眼可憐巴巴的看着八娘。
八娘知道這馬車坐的不易,也實在憐這丫頭,別說五月是個素不出門的,就是她,這兩日也覺得累的慌,估計這丫頭這會兒定是全身痠痛,胃裡翻騰的,難受着呢,便忙安慰道:“別聽她的,再忍兩天,等轉了水路,你就不必再受這罪了。”
過了幾天,上了船,一路轉過瓜州,途經江寧府,再往北,便是揚州。
那是八娘前世生活多年的地方。
是她夢中的故鄉,是她前世的心安處。
陸十七見她癡癡站在船艙上,翹首看着遙遙的揚州城。
初冬的陽光昭在身上,暖暖的。暖的叫人想流淚。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可,這個地方就在眼前,千百年後的那裡,有她最愛的兩個人。
爺爺,奶奶,你們可還安好?
“我們也不趕時間,不如在揚州滯留兩日?咱們在揚州城裡好好轉轉?”陸十七站在她身後,柔聲問道。
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
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
可如今是初冬。
柳絮早被寒水消盡,妖嬈的垂柳,想來只餘那光禿禿的枝丫了,且,沒有瓊花,沒有她曾經住過的小院,沒有那兩位慈祥的,給了她所有的愛的老人。
那裡並非故鄉。
只是她依舊情怯。
搖了搖頭,嘆息道:“不了。”
是時黃昏,水面上波光鱗鱗,有如灑落了滿河的金粉。熠熠生輝。
陸十七拍了拍她的肩。
八娘覺得自己是草,春風吹又生。不管到了哪裡,只要她想好好活着,她就會去努力。然後活的很好。
諸如鄉愁,懷念。那不過是她偶爾的軟弱。
她會在這裡活的很好很好。事實上也卻實很好很好。有愛她的家人,有相知的朋友。有她的事業。
因不急着回程,幾人倒也算一路遊玩而北。等到了京城,已是十一月初。
在南方住的久了,汴京的冬天,那寒冷似是無孔不入。陸十七這兩年大概是習慣了,倒沒覺得什麼,可是五月卻是受不了。別說五月了,八娘裹着裘衣,也一樣覺得手足冰涼。
好在總算到了地方。
雖是寒冬,汴京城的繁華,也讓人目不暇接。穿過外城的護龍河,進入外城國城的南薰門,再往北去,便是內城的南門朱雀門,入了朱雀門,穿過州橋,便是汴京城赫赫有名的御街。
不僅是許十三和蒼耳還有五月,八娘騎在馬上,亦是真正的目瞪口呆。
這條御街,從州橋直通皇城,也就是內大皇宮的南門宣德門,聽陸十七之前說過,這條御街便是整個汴京城的中軸線。很寬。
可是也不是這麼個寬法吧?就是在她的前世,老實說她是真沒見過這麼寬的街道,足有二三百米寬。聽說從前就是普通百姓亦可通行的。後來爲了顯示皇家威嚴,這纔在中間蓋了兩行朱漆杈子,中心御道,兩邊御廊,杈子之外,纔是行人走路的街道。而在杈子裡,用磚石砌了兩條御水溝,水溝中植種蓮荷,兩邊則滿植桃李梨杏,雜花相間,聽說春夏之時,望之如繡。可惜此時正是隆冬,卻是見不着這樣的美景了。
一邊聽着陸十七介紹,幾人一邊感嘆。
陸十七笑道:“再等幾月,入了三月,新樹發芽,便能見着美景了,左右你們一時也回不去的。對了,州橋最有名的是夜市,咱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算遠,今日好生休息一日,以後晚上都可以出來逛逛。這裡的夜市可不是咱們南豐城能比的。”
八娘就指着御街兩旁的廣廈大殿,問陸十七:“那些氣派高偉的宅院,都是公侯之家?”
這個當世世界上最大也最繁華的城市,絕非浪得虛名。
陸十七搖頭笑道:“非也,因皇城容量有限,放不下太多的官衙,因此這御街兩邊,大多是中央官署。你可知道如今開封府伊是誰?”
見她麼問,八娘就是不知道,大概也能猜出來了,心中不由一陣激動:“青天大人?包大人?”
“正是。”
神吶。
八娘兩眼都快冒了星星:“你,你見過真人版的?”
陸十七含笑點了點頭:“可惜無緣說話,只是遠遠瞧過罷了。你若是有興趣,回頭五更天起來,在宣德門外守着,一準兒能見着。”一邊說,一邊遙遙一指,“瞧着沒有?那一棟就是開封府衙,你若是有興趣,又懶得起那麼早,就在那兒候着也是一樣,肯定能見着活的。”
八娘撲哧笑出了聲。
因兩人馬離的近,聲音又小,蒼耳和五月正坐在馬車裡撩着簾子看的專心,自然沒有聽到。倒是許十三問了實際的問題:“十七公子,咱們這是要往哪裡去?離住的地方還有多遠?”
陸十七笑道:“都是說居京城,大不易,我若真只是個司農司的小官,別說這內城了,就是外城也輪不着,只所要住到東郊外去了。可惜咱不差錢兒,因此住的離這裡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陸十七在京城是買了宅院的,雖說不大,只是個點過不足三畝的兩進小院,可因着裡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假山亭閣花草樹木樣樣都有,也花了他一萬多貫。
他如今確實是不差錢兒。大豆油和醬油這兩年賣遍全大宋,幾乎所有重要的城市全開了作坊。曾經南豐城的兩霸王,一個作了司農司的八品小官,一個嚴然成了大宋國最有名的商人。
李雍那隻青蛙,如今別說沒事兒就去喜來登逛了,只怕他親孃老子想見他一面,都得排隊兒呢。
只憑着那兩處作坊,除去每年捐出去的一半利潤,陸十七一年也足有七八萬貫的進項。他又怎會把這一萬多貫放在眼中。
若不是覺得買個大宅院太過打眼,沒有過硬的後臺就只能行事低調的話,以這傢伙那熱衷享樂的本性,怕是所置的宅子,也不會比當朝相公家那御賜的宅子差到哪裡去了。
一路看過去,幾人驚歎了半天,往東轉過幾條巷子,進入一條十分靜謐的小巷,又行了一會兒,這才停了下來。
眼前青磚墨瓦,朱漆大門,大門立着兩座石獅,雖院子看起來不大,卻也還算氣派。
陸十七下了馬,正要上前拍門,就聽見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穿着月白杭綢襖身形高大的男子從裡面跨了出來,看到門前的一行人,愣在那裡,臉上表情十分精彩,先是詫異,再是驚喜,然後便苦了臉,復又露出誇張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