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含元拍天浪(上)

張煥已經離去,裴俊一個人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一株已經泛青色的百年老柳,腦海裡還回蕩着張煥最後的侃侃而談。

“只有段秀實留在靈武,才能形成河隴地區三足鼎立之勢,使韋諤不敢輕舉妄動,我也才能全力向西發展,雖然看似岳父失去一個禮部,但岳父卻得到了崔小芙和段秀實的人情,也爲將來涉足朔方奠定了基礎,這一失一得間,我想以岳父眼光之長遠,不應該看不到吧!”

“我已是裴家之婿,裴家的興衰與我息息相關,相信河西的興起也符合裴家的長遠利益,希望岳父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裴俊現在所思所想不是兩大世家的利益之爭,而是張煥的真實身份,他是豫太子之子,是大唐皇位的繼承人之一,當年張若鎬就曾謀劃扶他上皇位再反哺張家,可惜他失敗了,那自己呢?自己這般全力支持他,使他羽翼漸漸豐滿,他會不會真的有一天登上皇位?答案是很有這個可能,他若登上皇位,那裴家能得到什麼,皇后?還是取代崔圓的右相?

裴俊不由又想起前不久崔圓讓崔寓專門和裴佑的一次談話,意思是要防止張煥崛起,他的崛起必然是世家之敵。

但他裴俊卻並不是這樣想,從表面上看。強勢君王的登位必然要和世家爭權,這不可避免,但他也不可能真正地消滅世家,他需要世家地支持纔可能坐穩皇位,手段過激只會是兩敗俱傷。

最後就會慢慢形成一種世家與君王之間的權力平衡,世家來制約君王的獨裁,而君王又反過來防止世家割據一方。這才應該是大唐的常態,而靠安史之亂後形成的各大世家專權畢竟維持不了多久,早晚會有一天因爲彼此間的矛盾激化而爆發衝突,造成地方割據,再次出現漢末時天下大亂之勢,作爲一個有遠見的權相,這是一定要避免地。

修身、治國、平天下,這是自古以來每一個士大夫所追求的理想。也是他裴俊的理想。如何才能使大唐長治久安,如何才實現一個大同盛世,又如何把家族利益融入到這個大同盛世之中,這就是裴俊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考慮的問題,家族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一個長治久安的大唐也同樣重要。

答案就是兩個字,平衡,君權和世家之權的平衡。走任何一個極端都不可取,當然,裴俊還有一種強烈的私心,那就是在君王與世家地權力重組中。如何才能使裴家地利益最大化。

若全力支持張煥,裴家確實可能暫時會失去一些利益,但張煥崛起後對裴家的助益,卻是一個禮部所換不來,就算他最後登不了大位。但他的實力也完全可以助自己取代崔圓。

這一刻。裴俊的目光漸漸變得縹緲起來。

如果說裴俊是一個在黑暗道途上苦苦尋找出路的旅人,那麼他並不孤獨。在這條家國天下之路上至少也有另一個人也在尋找同樣的出路。

他就是崔圓,這位大唐的第一掌權者也面臨着一個痛苦的決擇,是摒棄韋家而和裴家分享禮部,還是接受韋諤地條件,以他推薦的人作爲禮部左侍郎的候選者。

這無疑是個兩難的抉擇,與韋家合作並不意味就會一加一等於二,並不意味着崔、韋聯手就能壓倒裴俊,不能!反而會打破剛剛穩定地朝局平衡,河東那犬牙交錯的勢力分割圖,滎陽、陳留那一大片歸屬還不明朗的地域,這些都是他崔圓需要慎重考慮的後果。

可如果不答應韋諤的條件,那韋諤這一票又極可能會投向裴俊,以報復自己去年借回紇人之手血洗開陽郡之仇,從而使裴俊以四票對三票而贏得禮部,崔圓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答應盧杞爲禮部尚書而換取太原是不是有些得不嘗失了。

崔圓揹着手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他已經考慮了快半個時辰,天色已經漸漸到了黃昏,他必須要做一個決斷了。

崔圓慢慢走到書案前,他提起筆想寫點什麼,可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他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安史之亂後大唐皇室地衰落、回紇鐵騎趁勢飲馬中原、以及天下人心思定,如此天時、地利、人和地機緣巧合,才造就了魏晉以來世家再一次主政的局面,這個局面能維持多久,這是他崔圓殫精竭慮之事。

作爲天下第一世家,佔據山東、中原及河東半部,這些都是大唐精華所在,崔家怎麼可能再重新把它們吐出來。

作爲朝廷第一權相,大唐實際最高權力者,他已經領略到了絕頂之處秀麗地風光,高處不勝寒,平地淺灘處的庸脂俗色也再難入他眼。

所以,維護這種世家朝政能長久下去,這就成了他崔圓爲之奮鬥、爲之耗盡心血的畢生事業,爲此他打壓李系及其繼承者的皇權、抑制身爲太后的自己親妹;爲此他從今年開始打破大唐以試取士的定製,讓大量世家子弟進入官場,這一切都是爲了不讓君權重新翻身,讓世家朝政能夠世代延續下去,沒有君王的一言堂、沒有君王對朝臣衆生的生殺予奪,一切都在大唐律法的範圍內執行,這就是他崔圓眼中的大同盛世。

當然,更重要是他崔圓作爲大唐律法的制訂者和完善者,是這種的世家朝政的最大得益者,予己予家予天下,他都不能允許威脅到世家朝政的苗頭出現。

崔圓又不由想到了張煥,這個去年突然冒出地新人。以他咄咄逼人的氣勢嶄露頭角,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世家庶子,崔圓並不會太在意他,可是他忽然昭然於天下的身份,使崔圓不得不爲之膽戰心驚,如果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崔圓有一點不敢想了。

對於張煥。崔圓一直抱着一種很矛盾的態度,一方面害怕他強大後威脅到世家朝政,可另一方面,他的崛起必然會挑戰韋家地勢力範圍,這似乎是繼回紇屠城之後對韋家最有效的打擊。

就彷彿是一架天平,一邊是魚,而另一邊是熊掌,二者皆有其利。正是這種患得患失的想法讓崔圓的態度始終搖擺不定。但是今天,對禮部的渴望就彷彿是一顆極有份量砝碼,在熊掌那一邊重重地壓了下去。

咔嚓!一聲,筆在他手中忽然被折成了兩段,這一刻崔圓終於做出了決定,他立刻沉聲令道:“立即去請崔寓到我府上來。”

就在崔寓再次前往韋府的同時,禮部司郎中元載也悄悄來到了戶部侍郎裴佑的府中,與此同時。崔小芙也在宮中與剛剛趕回來的李翻雲密密商議明日大朝地對策。

這一天晚上,在重重夜幕地掩飾下,長安城內演繹着大大小小的謀劃與交易,它註定是無數人難以安歇的一夜。

五更時分。天依然是黑沉沉的,轟隆隆的鼓聲忽然在長安城上空激盪,這種密如疾雨、響若驚雷的鼓聲只有每隔三個月一次的大朝時纔有,但長安百姓已經整整半年沒有聽到了。

今天是宣仁二年的新年大朝,在京五品以上地官員都必須列席朝會。覲見新皇和太后。今天又是科舉第二天,十幾萬來自全國各地的士子爲了數十個進士名額而進行最後的奮力一搏。

隨着鼓聲響起。漆黑的夜幕中一盞盞燈光依次點亮,猶如夜空中地點點繁星,尤其在進奏院密集的崇仁坊和客棧遍佈的平康坊,燈光已經連成了長長一片,與夜空中的玉帶銀河相映生輝。

裴府的家人早在三更時分便開始忙碌起來,燒水、餵馬、準備早飯,侍妾們則忙着伺候老爺更衣,在張煥住地小院裡,裴瑩早在四更時便起牀忙碌,兩個丫鬟也跟着幫她打下手,準備簇新地從三品官服、張羅早飯、替丈夫梳洗更衣,裴瑩忙得手腳不停,剛剛忙完這些時,驚心動魄的鼓聲便響了起來。

“朝會結束後就早些回來,咱們還要去看看外公。”裴瑩一邊幫張煥戴正紗帽,一邊囑咐道。

“我知道了,估計今天朝會時間會很長,午飯我就不回來吃了。”

裴瑩點點頭,她又細心叮囑了幾句,才帶着兩個丫鬟將張煥一直送出了大門,她呆呆地望着近百名親兵護送馬車消失在薄薄地晨霧之中,心情有些失落地返回了府中。

裴府所在宣義坊的官員並不多,偶然纔有幾輛由家丁護送的馬車向坊門駛去,但到了朱雀大街,眼前頓時壯觀起來,浩浩蕩蕩的入朝大軍如洪流一般,在寬闊的大街上疾駛。

今天也是實行家兵護衛制的第一天,幾乎每一輛官員的馬車前後都有少則十數名、多則上百名全副武裝的家兵們護衛,使得今天的上朝隊伍盛況空前,一輛接着一輛,馬蹄聲如暴雨般敲擊着路面,這是大唐開國一百多年來最壯觀的一次上朝。

到了丹鳳門前,馬車和護衛騎士們更是將五十步寬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官員們不得不下車步行,穿過刀光劍影的武裝護衛羣,其危險度更勝平日。

張煥在經過簡單的盤查後便進入了丹鳳門廣場,這時天邊已經微微翻起了魚肚白,晨風凜冽而寒冷,彷彿刀子般地割着人們的手和臉。

“十八郎!”低沉而熟悉的呼喚聲在張煥身後響起,這是一個隨着張家沒落而漸漸被人遺忘的乳名,此時忽然在大明宮內被人喚起,張煥猛然間似想到了什麼,他急回身,在他身後約五步處靜靜地站立着幾個月不見的張破天。

張破天面目清瘦,身子單薄,彷彿大病初癒,眉宇中總有一種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憂傷,這位張家的悲情人物,十二年前即相位不到一月便被趕出政事堂,而半年前任禮部尚書不到三個月又再次下野,而且寄以厚望的兒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太原,人生的悲劇彷彿總是在他身上循環上演。

今天也是他下野以來的第一次上朝,不料剛進丹鳳門就遇見了張煥,雖然張煥是殺死他兒子的最大嫌疑人,但張破天已經沒有了仇恨之心,張家敗亡了,他所有的希望都已隨風逝去,或許這就是哀莫大於心死吧!

他平靜地望着張煥,算起來他們也僅僅只有三個月不見,可似乎已經過了許多年,昔日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敢帶人衝擊縣衙的張家庶子已經成長爲一方諸侯,此時距離他們初相識之時也剛剛過去了一年。

朦朧的晨曦中,張煥也默默地凝視着這個昔日的張家長輩,他曾經寫下的那個衆字已經不復存在,一支被崔圓扶持以張若錦爲家主的張家依然留在太原老宅;一支以張燦爲家主的數十戶張家子弟遷往河西武威;再一支以張若鎬的長子張煊爲家主在襄陽建立了襄陽張家;但更多的是散居河東各地,變成了無數張姓小戶。

而留居京城的近百戶張家卻是一盤散沙,他們盼望張破天出頭組建京城張家,但張破天卻深居簡出,沒有了爭雄之心。

或許時間是醫治他心中創傷的良藥,漸漸地他也偶然出門去見見故舊老友,或到茶樓去呆上一天,瞭解一點街坊閒事,今天他來參加朝會,卻是應他在丹陽郡當司馬的長子張雲所求,替他來聽一聽大唐未來的走向。

張破天慢慢走到張煥面前,望着臉上已經留了短鬚的張煥笑道:“聽說你成親了。”

“是!辦得簡單,也沒能請四叔來參加。”張煥有些歉意地笑道。

“參不參加倒是沒什麼,我只希望你早一天得個兒子,體會一下做父親的心情,相信你將來行事的手段也就會寬容許多。”

張破天說完,便輕輕拍了拍張煥的肩膀揚長而去,晨霧中留下了他隱隱約約的一句話,“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不知我還能否看到那一天?”

當!一聲清脆的鐘鳴聲在大明宮上空響起,含元殿的新年朝會即將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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