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丫把我們領到了山下,山下跟上面幾乎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建築洋化而時髦,偏向西式建築,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玻璃窗在朝陽中閃爍發光,像碎亂的鑽石一般動人,什麼陰影,什麼霧氣,都給驅逐得一乾二淨。
阿丫站定在了大門口,一個穿着西服的男子伸手攔住了她,阿丫把手中的便箋紙遞了過去,男子才皺眉道:“大師兄知道這一回事?”
阿丫連連點頭,男子才心有不甘地回過了身去,消失在富麗堂皇的大門之後。
過了一會,門口響起了男子的腳步聲,他接替了阿丫,領着我們入內:“大師兄在辦公室裡面等着你們。請。”
這一派作風,跟道家扯不上什麼關係,看起來更像是什麼家族企業。
我們滿腹疑惑地入內,只看見裡面密密麻麻都是一個接一個的小房間,打電話的聲音,人來回走動的聲音,都被隔離在一扇接一扇的木門之後。
男子帶着我們走到最後一間,敲響了門:“大師兄,人,我帶來了。”
這一陣仗,看起來跟見董事長似的。
門開了,在大班椅後坐着一個人,正背對着我們,他的面前是一片乾淨的落地窗,看得見海面的起伏,也看得見昨天我們和良人的降落。
隔着落地窗,他能看得見我們的輪廓,我們只能見到一襲西服的隔絕。屋內有淡淡菸草的氣息,男子已經退了出去,我剛想開口,那聲音已經道:“好久不見了,沈眉,韓月。”
這聲音很是耳熟,等他把椅子轉了過來,正面對我們的時候,不僅是我,連韓月的瞳孔都猛地縮緊了。
因爲那個人,我們是認識的!
不僅認識,這個人,還是當年我們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我失聲道:“怎麼是你?!翟桓?”
他淡淡勾起了脣角:“怎麼,不能是我?”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曾經是我和韓月的大學同學,更是我們那一屆最優秀的一個人才,因爲過於優秀,在大二的時候,就申請轉系,並聽說被保送研究生,又提早修完了學業,比我們還早畢業。
印象中的他,應該是在籃球場上奔跑的翩翩少年,無論如何,跟眼前這個被叫做大師兄的人,始終都很難掛得上鉤。
“你是莫家的大師兄?”我反問着。
“準確的說,我是良人的大師兄。良人是我師傅的女兒,也是他的關門弟子,我最小的師妹。”翟桓聳了聳肩,起身,“來,故人,很久沒有見了,坐下,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吧。”他開啓了一瓶紅酒,意味深長,“對,還包括那位喝不了東西的朋友,喝不了,聞,還是可以的。”
森夜淡淡地道:“對不起,我不用菸酒。”
翟桓一笑:“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瞞你們,如果你們當時問了,我會照實答的。”
我嘲諷地勾起了脣角。
誰會沒事追問別人,你是道家的掌門師兄嗎?是嫡傳弟子嗎?我又不是神經病。
但是這話,起碼給我現在留了條退路:“那如果現在我們問了,你能答嗎?”
翟桓坐下,把酒遞給了我:“你對我還那麼好奇嗎?”
韓月已道:“我們只是對莫良人好奇。抱歉。”
“今天是良人的好日子。”他抿了口酒,“你們能送她回來實在太好了。年紀有了,是該嫁人了。看,沈眉都嫁了個了不得的人物,懷了兩個了不得的寶寶,多好。”
我現在對他的身份確信無誤了。
我的腹部僅僅微隆,加上本來也瘦,人家不仔細看,也看不出我是孕婦,不像沐璃的肚子越來越大,他能一眼看出我懷了兩個陰胎,這眼力就已經了不起了。
“如果只是結婚,爲什麼她那麼緊張?這裡沒有辦喜事的樣子吧?”
翟桓哈哈一笑:“這有什麼?女孩子臨近結婚總是比較忐忑不安的,不過人選是我們家族反覆挑選才選中的,絕對會對良人好的。等會讓阿丫帶你們到別處去休息,祠堂今晚是舉行婚禮的地方,你們是外人,抱歉就不能觀禮了。”
“爲什麼?“韓月淡淡地道,“沈眉是伴娘,我想,她可以留在新房裡陪伴新娘到見到新郎的那一刻吧?”
按照常理來說,韓月的話無懈可擊,只可惜,翟桓站了起來,對着韓月挑高了眉:“對不起,我們是按古禮成婚的,所以沒有伴娘,也不歡迎客人。這是莫家的規矩。”
他的聲音挨近了韓月的耳朵:“有時候,在莫家,知道得太多,會沒命的。我能活這麼久,就是因爲我從來都不問爲什麼。今晚呆在你們自己的房間裡,吃飽好好睡覺。”
他拍了拍手,剛剛那個黑西服男子已經出現,朝我們做了一個動作:“請。”
我挺直了身子,微微一笑:“翟桓,我們那麼久沒見,如果你事務不繁忙的話,我們還能再單獨敘敘舊的。”
翟桓笑了,他的聲音幾乎是咬住我的耳朵一般的:“謝謝。你雖然變得更加漂亮奪目了,只可惜,你依舊是帶刺的玫瑰,我惜命,不想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他的話戛然而止,一擡手,那男子已經把我們毫不客氣地請出了辦公室。
我有些泄氣。這個翟桓油米不進,要拿到他手裡的地圖,刺探到對我們有利的消息,難道有那麼簡單嗎?
沐璃的推斷,加上這裡的氣氛,我幾乎可以斷定了,這場婚禮,就是一場送命的婚禮!
可是我不能急,我走了幾步,才試探對黑衣男子問道:“這新郎官不是還沒到吧?這是良人的孃家,爲表示誠意,應該早就趕到了纔是。良人匆匆回來,讓我帶句話給他,你能帶我去見他嗎?”
男子回頭對我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的笑容極其詭異。
“帶話?”他嘿嘿嘿笑了,“今晚就能說個痛快了,還差這一時半會嗎?”
我和韓月落在了那人的後面,我壓低聲音對森夜道:“我怎麼覺得良人的新郎會是一個很恐怖的所在?”
“最恐怖的是,如果她嫁給的是你昨晚看到的那個的話……”森夜苦笑了一聲,“那就精彩了。”
我打了個冷戰。昨晚那張猙獰的臉在我面前又閃現了一下,我瞪了森夜一眼:“你能不提那個嗎?要真的是,今晚良人會嚇死的。”
看起來也不能是新郎官啊。
在我印象當中,良人對這段婚事應該是不滿意的,所以纔會出逃,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她嫁給另外一個山門的什麼重要人物。
她畢竟是莫家的女兒,怎麼可能嫁給那樣一個怪物?
森夜讀懂了我的心思:“模樣不過是虛妄,按照那人那麼強大的能力,他要換個模樣也不是難事啊。”
“可是那個人,不是人……”
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那麼恐怖的所在,擁有整個海島的莫家會這樣做?
這跟賣了整個女兒有什麼差別?
“不奇怪的。”韓月接了口,“道門太想變強了。如果能找到那樣一個人,讓道門能力突飛猛進,甚至有人能成神飛昇,估計殺了他們自己都會情願。”他略帶嘲諷,“尤其是這種,借經濟外殼來養活道家的家族,更加是有銅臭氣味。道家式微了,不捉鬼,而是幹這買賣,哼。”
“什麼買賣?”我追問道。
森夜握住了我的肩頭:“整座山的山勢被改建過,我懷疑,那座鐵門裡不止一層,裡面應該關着很多厲鬼,都是這些道門弟子抓來謀利的,韓月也是道家人,厭惡這種拿鬼來當買賣的事,也是正常。”
拿鬼來買賣……這還不同於鬼市的自由交易,這些鬼估計都是莫家的弟子逮來喪失自由和意識的,比鬼市更加地殘忍。
怪不得韓月不齒於他們的不務正業了。
黑衣男子已經把我們遠遠落在了後面,我們在沙灘上走着,一個小皮球咕嚕嚕地滾落到我腳下,我撿了起來,面前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一身粉嫩地蹦跳了過來。
我眼睛一轉,往前了幾步,把小球遞了過去:“小寶寶,你好呀。”
孩子露出了可愛的乳牙:“姐姐好。”
“小妹妹,今天是不是家裡有喜事啊?”我試探地問道。
“姐姐,你也知道呀?”小丫頭很天真,“我家良人姐姐要嫁人呢。可惜良人姐姐就要……媽媽說我今晚要早點睡覺,半夜的時候才能起來吃……”
“吃?”半夜起來喝喜酒?這簡直怪異到了極點,那個鬼還要到半夜才能見人的?
可是她爲什麼說良人姐姐就要……
就要怎麼了?
我半跪了下來:“就要怎樣?妹妹,說仔細點好不好?”
“你們不是來吃肉的嗎?”丫頭眨巴着眼睛,忽然一隻手從我背後伸了出來,我們都沒有防備,森夜慢了半拍,剛搶上前去,那丫頭的脖頸已經被一隻有力的大手高高地提了起來。
我們嚇了一跳,翟桓正盯着我們,他一手捏住了孩子的脖頸,輕輕一聲咔嚓,女孩的腦袋就不自然地垂落了下來,連一聲救命都沒喊出來。
我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翟桓已經把手一鬆,女孩從他手裡滑落,摔在地上,像個破舊的洋娃娃一樣,一行血水從她的嘴角滑落了下來,滴落到了沙灘上。
她大大的眼睛還無辜地睜着,純藍色的陰魂被翟桓握在了手心。
“很漂亮的陰魂,用來做天氣瓶很合適。”他雲淡風輕地說道,好像手裡只是捧了一捧細沙。
“你殺了她!”我憤怒了,眼睛都紅了。
“記住,不是我殺了她,是你殺了她。”翟桓的笑容很是殘忍,“你問多一個人,只是讓我殺多一個人罷了。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問爲什麼,從現在開始,閉嘴吧。”
“孩子的父母不找你拼命?”森夜嘲諷地道,他的右手發亮,我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徵兆。
“沒有人沒有弱點。她父母的弱點是怕我,你的弱點,我也很清楚。我們兩個和平點比較好。”他笑了,把陰魂一鬆,“不做天氣瓶了,你別生氣。”
我簡直想揍這個混蛋,可我還必須按捺住。我緊緊握住了森夜的右手,心痛得眼睛都紅了,還必須強忍!
剛剛我的疏忽已經害了一個人,我必須沉住氣!
“我們還需要他的東西,不能衝動。”我咬緊了牙關,“森夜,我們走!”
我生怕森夜反悔,大踏步地朝前方走去。
一背過身,我的淚就流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想起那句甜甜的姐姐,我的心理防線都要崩潰,“是姐姐害了你,對不起……”
“無恥!”韓月氣得聲音發抖,“今天晚上我們混進去。一定要保住良人的命,否則地圖的事就……”
森夜把我背到了背上,我咬緊了牙關,哭得渾身都在顫抖着。
“必須保住,必須保住!”那種無力痛恨自己的感覺讓我簡直要瘋掉,“他爲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因爲他怕死。”韓月冷冷地道,“他殺了你,我和森夜會不顧一切跟他拼命,他沒那種本事!哼。”
“他跟着我們。再商量。”森夜大踏步地跟上黑衣男子的腳步,韓月緊跟在我們後面。
“沙,沙,沙。”一路上只剩下泥沙在我們腳底滑落的聲音。
一處孤零零的白色建築在巖壁上等着我們,男子已經站在門前,替我們推開門:“大師兄知道你們有同伴來,都是良人小姐的客人,我們就一起把她們請了過來。”
我大吃一驚。
果然,小艾嘰嘰喳喳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這個環境好多了。只是莫良人一個人留在山上真的沒問題嗎?”
森夜快步走了進去,玉臨已經迎了上來。
“一個人?”森夜問。
“一個人。”玉臨答。
男子站在門前:“原諒,今天你們不能隨意走動,這是我們山門的大事。如果有冒犯之處,海涵。”
門被關上了。
我們被困住了。
“這…”我咬住下脣,“良人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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