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小草沒有否認侏儒的話, 也不像其他剛剛來到雲端城的人類一樣,露出驚訝又恐懼的神情,一切就像是她的意料之中一般, 然而侏儒知道她不明白雲端城的規矩。
他皺巴巴的手在空氣中一揮, 璃小草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張薄薄的紙張, 紙張的邊角被不存在的風吹起又撫平, 上面明明白白寫着一行字。
“我已知曉雲端城交換場的規則, 自願換取生命一條。”
紙張旁邊放着一個紅彤彤的印泥,等着璃小草將自己的大拇指放下去,隨後柔軟的印泥就會將她的手指吞噬, 溢出一灘如同鮮血一般的顏料。
璃小草警惕地看着侏儒,“所以……交換場的規則是什麼?”
侏儒似乎是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眼中乍然迸發出的綠光逐漸黯淡下去, 變回了正常的顏色, “交換場的規則……當然是以物易物啦——”
他拿着自己長長的煙槍敲了敲桌面,蹦出來的煙火星子幻化成了燃着火焰的小蟲子飛到空中不見了, “你可能只需要付出自己的一根頭髮,就可以得到一條生命。”
“啊啊啊啊啊啊!!!!!!!”交換場另外一頭突然想起痛苦的尖叫聲,璃小草被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去。
那頭的交換桌邊上蹲着一個衣裝華貴的男人,他雙手手背暴起青筋, 緊緊捂着自己的眼睛, 汩汩的深沉的血液從他的指縫之間冒出來, 他的腳邊出現了一箱亮閃閃的金子。看來這個人得到金子的代價是自己的眼睛。
璃小草轉過頭, 看見侏儒臉上閃過了一抹明顯的慍怒, 似乎在爲這個人打破他的謊言而生氣。其實他也沒有撒謊,只是用“可能”兩個字將重點轉移。
侏儒惡狠狠看着璃小草, “客人,你還要生命嗎?”
璃小草連連後退幾步,跌跌撞撞跑出了交換場。她在門口看見那個穿着華貴衣裳的男人被自己的僕人攙扶出來,一隻手捂着自己的雙眼不斷痛苦地哀嚎,另外一隻手還緊緊抓着裝滿金子寶箱不願意放手。
就在男人兩隻腳都踏出了交換場的瞬間,他的兩個僕人眼神一對,合力從男人手中將那個用雙眼交換的寶箱搶走,本來開着豪車的司機見情況有變,也一腳轟下油門,一溜煙跑掉了。男人跌倒在地上,一遍痛哭,一遍向前摸索,他的臉上全是鮮血,再不見原本瀟灑的模樣。
“你在看什麼?”頭頂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璃小草在心驚之中收回目光,擡頭看去。
一個高個子的男生逆着光看過來,璃小草擡着頭,鼻子突然一酸,就有眼淚從眼角沁出,“程哥哥……”她張開手,想要抱住面前這個男生。
然而程漸軒躲開了,帶着驚疑不定的眼神,眼中是全然的陌生,就像是從來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一樣。璃小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還不等她開口相問,猜測就得以證實,“你是誰?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
程漸軒的聲音篤定,甚至叫璃小草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
但是璃小草確信自己認識程漸軒的。因爲程漸軒曾經是她多年以來的鄰居,父母早亡,也曾得到璃小草母親的照顧,同璃小草一起長大,說一聲青梅竹馬都不爲過。
可是在璃小草一次生病發燒昏迷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程漸軒了,她猜測他來到了雲端城,於是程漸軒也是璃小草來雲端城的第二個目的。
可現實卻給了璃小草當頭一棒,程漸軒說自己不認識璃小草了。他的表情真真切切訴說着陌生,並不是開玩笑。
璃小草攥緊拳頭,心中疑惑。
程漸軒看了一眼遠處的男人,目光平淡得就像是看見了路上的一朵尋常的花一樣,沒有任何憐憫之情。他淡淡地,和麪前這個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覺得不能不管的女生說道:“你不該站在這裡,我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吧。”
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依舊在提醒道:“雲端城中最繁華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交換場門口。因爲交換場中有協議保護,人類換取的東西只能由自己帶走,但是一出交換場就不一樣了。幾乎所有希望不勞而獲的遊民都隱藏在暗處,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從交換場出來的男男女女,尋找下手的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搶走你換來的東西,不需要任何代價。”
“雲端城都是這樣的嗎?”璃小草看着程漸軒的背影,心中噎着許多話想要問,最後只能問出這個問題,“這裡像是罪惡之城一樣。”
程漸軒的腳步停下,轉過身奇怪地看着璃小草,“罪惡?雲端城當然是最乾淨純粹的城市,只有低下的四方城中才有罪惡。”
他補充了一句,“所有人都擁有最最純粹的慾望,正視它們是正視自己,慾望不等於罪惡。”
璃小草啞然,覺得面前的程漸軒的面目更加陌生了。
還記得曾經的程漸軒,他會在一個太陽從雲層後面努力探出一點頭的午後將自己在麪包店做學徒得到的麪包分給璃小草一半。璃小草記得很清楚,程漸軒給她的麪包里加了糖,雖然硬梆梆的,但是味道很甜。
程漸軒絕對不是現在這個一臉冷漠的樣子。
璃小草沉默下來,打消了和程漸軒搭話的念頭,因爲和這樣的程漸軒講話會叫她感到難受。
可是程漸軒對璃小草有疑問,他帶着璃小草繞開繁華的街道在蜿蜒複雜的街道中兜兜轉轉的時候還會問璃小草,“你在交換場交換了什麼?”
璃小草低着頭,聲音也低低的,“我沒有交換東西。”
程漸軒點點頭,瞭然,“第一次進交換場,很容易被嚇到,以後就不會了。”
璃小草聽此言論,心中一驚,忘記告訴自己和程漸軒應該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把拉住了程漸軒的衣袖,“那麼,你換了什麼?”
程漸軒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巷子中起了風,涼涼的沒有絲毫溫度的風將他身上的大衣吹了起來,也揚起了他的髮絲,他逆着光,俊朗的面容模糊了起來。
他說,“我換過一棟房子。”
“代價是——愛情。”他微微勾起了脣角,目光毫無波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