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漸軒還沒有回到學校就得到了一個壞消息:璃小草辭去了學校的工作。
程漸軒愣住, 呆呆地看着璃小草。璃小草忍着笑,重複了一遍,“我決定辭掉教師的工作了。”
“爲什麼?”程漸軒問, 然後皺皺眉, 有點委屈。
其實是因爲璃小草覺得自己如果要做程漸軒的愛人的話, 師生的身份不太好。但是她的眼珠子一轉, 避而不談, “我一會還有事情,不如你自己回學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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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漸軒來的時候風風火火,去的時候背影蕭條。正如璃小草所料的那樣, 這個在某些方面實在是呆愣到可愛的男孩子真的意識不到璃小草真實的訴求,此刻他只覺得內心荒蕪, 形單影隻。
——簡直比路邊翻垃圾桶的大黃狗都要可憐。(至少大黃身後還跟着一個大白母狗)
猶豫了片刻, 程漸軒又打電話給程義白, “程義白啊,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程義白這個時候已經開車回到了別墅, 整個人鞋子也不脫就癱倒在沙發上,陳管家極其不贊同地皺眉站在一邊盯着他的髒鞋。“少爺,請說——”程義白拖着懶洋洋的音調,軟綿綿得像是剛剛睡醒一樣。
程漸軒真是太瞭解自己這個不靠譜的老父親了,嘴角抽了一下, 還是不得不向他請教, “如果一個女生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找藉口離開了, 是什麼原因啊?”他斟酌了一下用詞。
“哦。”程義白瞭然, 幸災樂禍地勾起脣無聲地笑了起來, 還偏要用嚴肅正經的語氣回答,“明擺着人家對你沒興趣。”
程漸軒彷彿聽見了“咻!”地一聲, 一把利箭插在了他的心臟上。
程義白從來以捉弄自己親生兒子爲己任,又說,“要是連見面的機會都不太想給你的話,那就是討厭你。”
“咻咻咻!!!”程漸軒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穿成了篩子。
“哪……有什麼辦法讓那個女生對我,”程漸軒的聲音頓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決定要做一下僞裝,“對我朋友改觀?”
程義白輕笑了一聲,程漸軒下意識地將話筒拿遠,總覺得程義白是在笑話自己,“女生應該都喜歡花的。”
程漸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電話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程義白一聲不吭地掛掉了。
那頭的程義白雙腳一蹭,蹭掉了自己的鞋子。鞋子落在白色絨毛的地毯上,幾點泥點從鞋底的花紋裡漏出來。陳管家的面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程義白偷偷瞟了一眼陳管家,清咳了一聲說,“給你加百分之十的工資。”程義白的話就像是橡皮擦一樣,一下子將陳管家漆黑的臉色擦乾淨了。
見陳管家拿着他的一雙鞋子離開了客廳,程義白才又發微信給秦儷宣,“要是程漸軒那小子給你家閨女送了點什麼,你記得不要收啊。”
“好。”秦儷宣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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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漸軒從來沒有去過花店,他站在大太陽低下,看着花店的招牌,揉了揉自己頭髮,推開了花店的玻璃門。
花店裡面開着充足的冷氣,在衝散了程漸軒周身的燥熱之外還向他吹了一臉的濃郁花香。香透了,害的程漸軒連打了幾個噴嚏,頓時髮型全亂,沒有什麼形象了。
花店的店員笑眯眯地走過來,歪着頭問他,“先生需要給什麼人帶花呢?”花店的小店員實際上精明,一眼就知道了程漸軒的身份,妥妥的一個學生。
程漸軒揉揉自己的鼻子,“給女生。”
花店店員眨眨眼睛,“比先生年齡大還是小呢?”
“大。”就算再不願意承認,但是璃小草還是比他大的。
明白了,是送給母親的。
店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笑開,轉到花櫃後面,捧出了一大把康乃馨,“那送這個最好了。”
…………
過了一會,程漸軒猶豫再猶豫,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你確定要送這個花?”
店員用力點頭,一副確定的不能再確定的樣子,“聽我的沒有錯,年紀比你大的女生一準喜歡這種花。”又將康乃馨塞進程漸軒的手中,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
程漸軒皺眉,從覺得在自己的記憶深處好像見過這樣子的花,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他又指紅玫瑰,“那個……”
“那個沒有你手中的好!”店員拍着胸脯保證,“相信我,一準沒錯!”
程漸軒只好收回手,默默地抱緊了懷中的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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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的路上,程漸軒看見了許多從學校裡離開的學生。他的目光一動,落在了一個男生的書包上。男生書包的開口中插着一朵花,那紅豔豔的顏色,那花瓣團簇的樣子,怎麼越看越像自己手裡的這一捧呢?
程漸軒幾步上前,伸手攔住那位男生。
男生腳步猛地一停,擡頭一看,對上程漸軒那雙懶洋洋沒有什麼情緒的雙眼,腿就軟了一半,“程,程哥?”
程漸軒指指他揹包裡的康乃馨,“你怎麼也有這個花?”
男生愣了片刻,結結巴巴地回答,“學校,學校送的啊。”
可是學校不是明文規定不允許學生早戀的嗎?難道就是他在醫院裡昏迷的短短一段時間裡,校領導就變得開明瞭起來?
不該啊——
於是程漸軒又問,“學校爲什麼要發花給你?”
男生回答,“因爲母親節啊。”
“康乃馨就是在母親節送給母親的花啊……”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一句話,程漸軒一怔,捏住花紙的手不斷收緊,直到將花枝都掰斷,沾了一手黏糊糊的汁液。面前的男生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程漸軒也不知道自己在路中間站了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之中將自己手中的康乃馨丟棄,將手上的花汁都抹在了自己昂貴的褲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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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中的什麼場景被不經意之間翻起來,程漸軒心裡皺巴巴難受的厲害。
記得那些小朋友用自己最天真無邪的惡意在一旁笑着一唱一和,“程漸軒不要康乃馨!”
“因爲他沒有媽媽!”
“沒有媽媽的是什麼?”
“是小怪物啊——”
“你纔是怪物,你們全家都是怪物!!”程漸軒舉起自己肉乎乎的拳頭,掛着鼻涕,衝上去就把面前的小男孩撞翻在地,騎在他的身上把對方揍了個皮青臉腫。
“漸軒?”程漸軒感覺自己的拳頭都變得麻木的時候,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懶懶的聲音。他擡起頭,淚花一下子從眼角沁了出來,“爸爸。”
程漸軒張開手臂,叫程義白將他抱起來。
程義白似乎嘆了一口氣,緊緊抱住了程漸軒,溫柔地拍拍他的後背,“好啦,好啦,爸爸來了,沒事了。”
程漸軒抽抽鼻子,將手背上的鼻涕眼淚都蹭在了程義白筆挺的西裝上。
“看看,你們孩子把我們孩子打成了什麼樣子?”似乎是那一個小孩的家長在興師問罪。
程漸軒的耳朵豎了起來,全身肌肉繃緊,進入了戒備狀態。
想象之中的責備並沒有來臨,程漸軒聽見程義白說,“嗯,看見了,所以說小孩子的家教真的很重要,你說他要是不說那些話,怎麼會捱揍啊。”程漸軒的身子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心想:如果他以後能變得和程義白一樣該多好,那樣就不會有人敢隨意欺負他了。
他拍了拍程漸軒的後背,“少爺,你覺得呢?”
程漸軒哼了一聲,小聲說,“嗯。”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看着地上被許多人踩爛,已經被泥土染髒的康乃馨上,憋着嘴厭惡地移開了目光。
什麼康乃馨!什麼母情節!
再您媽的見吧!
程漸軒後來雖然將這件事情忘記了,但還是潛意識地在母親節的這一天以各種理由避開社區,避開學校,找一片可以獨處的親近之地。
其實在城堡的時候璃小草曾經問過,“你還記得你母親長什麼樣子嗎?”
程漸軒搖搖頭,“不記得了。”他又笑了一下,隱約覺得璃小草很關心他在母親這個話題上面的感受,補充道:“那都是多早的事情了,我怎麼會記得?”
他大概是記得的吧。
不然她輕柔的聲音怎麼會在剛剛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康乃馨就是在母親節送給母親的花啊。”
那個不記得臉的女人揉揉他的頭髮,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