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武當劫

犯我武當者

雖遠必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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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大驚小怪,沒看到有客人嗎?”清風道人怒斥道童。

“小兄弟莫見怪,估計又是有人上山比武,待我前去打發他走,咱們再聊。”言罷一甩袖子,隨道童揚長而去。

蕭飛蒙見他們帶上門,輕輕推了一下,發現門已經從外側銷住。

(果然,來者不善,假如估計不錯,來者就是綁架墨斗魚的老人。)

蕭飛蒙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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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紫霄宮。

衆弟子七七八八倒了一地,卻還是爬起來邊守邊退。

一個黑袍長鬚老者扛着一個小姑娘,大大方方走進來,勝似閒庭信步。

“你們這一個個猢猻,”老者指着眼前的武當派衆弟子笑罵,“不敢上手,還不讓道,到底想怎麼樣?”

領頭武當弟子道:“明月師叔,您雖已不是武當人,但我等仍感念您過去恩德,這才叫您一聲師叔,還望您知難而退,也算心疼我們這些晚輩了。若是有朝一日在江湖上碰面,也不至於尷尬。”

老者大笑:“你可真是清風老鬼的好徒弟,想來你應該是首席大弟子吧?”

“晚輩不才,恬爲同門之長。”

“難怪,講起話來一套一套,弄得老夫都無言以對了。不如在那老鬼來之前,咱爺倆先過過招,也讓我看看這些年你跟着那老鬼學了多少。”

“老東西,你老逮着我手下那些晚輩不放,像什麼樣子?”

黑袍老者捋須而笑:“請你出山真是難於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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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飛蒙從窗裡爬出。窗外居然是萬仞高山。

(好傢伙,這老道把我鎖在只進不出的峭壁上了,好在老子從小在山上長大,攀巖也不是蓋的。)

蕭飛蒙在山間疾風的吹拂下,慢慢向其他屋頂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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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弟子都被清風道人趕出大殿去,只剩明月道人、清風道人和一個昏死少女。

(糟糕,是墨斗魚!)

“這是誰家姑娘?”

明月道人嘆口氣:“都說女大不中留,古人的話很有道理。這小賤蹄子抓了個有內傷的廢物說是可以當炮灰用,結果還沒到你這裡就讓人家牽着鼻子走,跟丟了魂似的對我反戈相向。我本來想就地處置,可一尋思隨便丟在路邊,壓壞花花草草也不好,所以就背到你這來了。”

清風道人一攤手:“可一個大姑娘家放我這裡,我也處置不了啊?”

明月道人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狀。

“對呀,你可以費點內功救救這丫頭,讓她自己滾蛋。不過話說回來,以你的性格,想必早就用先天功幫幫那個小子打通經脈了吧?”

清風道人道:“莫非你早有預謀?”

蕭飛蒙想到自己被人利用不說,還連累了清風道長,現在後悔已是追悔莫及。只得將來有機會再從別處報答。

明月道人不以爲然:“這廢物也派不上別的用,暫且消耗一下內功,我也少費點勁。但這可不是說我武藝不如你。”

清風道人點點頭。

“這些年你獨自浪跡江湖,想必武藝又精進不少。”

明月居然面有慍色。

“想當年你我同爲祖師三豐真人座下童子,可武當七位師叔①退位時居然無視我武藝超羣,膽識過人,對我不聞不問,直接傳位於你……”

“就是因爲這等小事,你就耿耿於懷幾十年嗎”

明月道人咆哮了:“這對你來說是小事!因爲你早就當夠了掌教!我呢?我等了這麼多年,那個邋遢鬼就是不死。好不容易等他歸西了,又來了七個老頭。等咱倆熬到頭髮都白了,你又坐享其成。我辛苦幾十年,苦練武功,遍通教義,可最後換來什麼?弟子們見我就叫師叔,在我聽來卻像譏諷嘲笑一般。”

清風道人嘆口氣:“想不到你博聞強識,卻看不破世俗間的名利。武當是清淨之所,自然不會交給爭名奪利之人掌管。”

“我爭名奪利?你是說山上的弟子每天就勉強以香火錢過活便是淡泊名利了嗎?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廣納門徒,不是比嗟來之食來的光彩的多了?”

清風搖搖頭:

“我們收取香火錢,是承載世人的煩惱與業火,幫他們渡過苦海。你若說我們以此爲業,未免有失公允。”

明月一擺手:“廢話少說。今天我來就是和你爭這掌門之位,你若應我,咱們就免於一場無謂廝殺,只需傳位於我便可。”

“那我若是不應呢?”

“那就功夫底下見個真章。”明月言罷,拔劍出鞘,劍光清澈如一泓秋水。

清風不慌不忙,緩緩拔劍。

兩人拔劍雖然一快一慢,步伐卻都穩健和緩。

雙劍相交,居然連聲音也無。

蕭飛蒙趴在房頂,透過瓦片偷看。

看來如做戲般的你來我往,實際暗藏殺機。蕭飛蒙只覺得平靜的海面上,兩股暗流洶涌澎湃。

明月刺出一劍,卻好像無意傷人性命,只是往前一送。清風隨意般橫格一劍,看似連擋都懶得擋一下明月刺出的一劍,哪知明月卻改刺爲撥。兩把劍格在一起,轉來轉去,誰也沒有稍微進退的意思。一旦誰刺得深了,就緩緩變勢,決不讓對方尋隙而入。兩劍粘在一起,“鏘鏘”聲不絕於耳。

尋常市井無賴若是看到此情此景,只會笑罵兩人老得連劍也揮不動。蕭飛蒙卻聚精會神看着兩人在大殿之上精彩較技。

武當太極劍法名動天下,卻只因道家講究清修,無緣得見劍法精髓。如今正是武當在世的第一流前輩巔峰對決,蕭飛蒙只覺得不虛此行。

兩人運劍越來越慢。蕭飛蒙雖然不知太極劍的高手在格擋時可以單以劍勢纏住對手的兵刃,就好像抽絲一般,最後逼迫對手繳械投降。但他知道高手過招一旦越打越慢,必是進入比拼內力的僵持階段。這種文鬥最是兇險,任何一方若是氣力不夠,輕則重傷,重則立斃。可這種鬥法,雙方全力運功,誰也停不下來,非要死一個方纔罷了。

(清風道長用先天功給我過穴已然損耗真力,這種打法怕是要壞事。)

果然,清風道長雖然未輸一招半式,卻好像已經力不從心。明月道人乘勝追擊,逐漸佔了上風。

(不行,這樣下去,道長非死不可。)

蕭飛蒙看着兩人站在巨大的太極魚之間不斷走位,章法嚴謹,絲毫不亂。黑袍白衣不時交換位置,這會兒白袍道長站在黑魚眼位,黑衣道人站在白魚尾端,兩人每一腳必踏在太極魚的固定位置。蕭飛蒙看着兩人走在太極魚中,只覺得黑白渾沌相溶,雙魚圓轉始終,漸漸化作一團灰色。

灰色嗎?和自己一樣的顏色。渾渾噩噩,根本辨不清自己生而爲何,又不知魂歸何處。自己真的有什麼想要得到的東西嗎?自己真的有什麼想要保護的東西嗎?就算有,能得到嗎?能守住嗎?自己的師妹,得不到,也守不住。除此以外,自己究竟爲什麼而活?若是如此,自己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什麼也無所謂了。清風道長死便死了,即使沒人找他麻煩,百年之後,他還是要死。就連那個什麼明月道人,即便今天叫他得逞,武當派也總有江山易主的一天。自己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了,還有心情去管別人嗎?

就這麼墜落吧!無盡的深淵,沒有盡頭,就不會摔死,就這麼一直往下掉。可實際上呢?難道自己還活着嗎?蕭飛蒙暗自覺得好笑,世上無人關心你的死活,即便活着,不也是與死無異嗎?有的人還活着,可他已經死了。

沒有意義的生命,怎能稱之爲生命?

誰也幫不了,誰也救不了,包括自己……

用劍刺我如何?我躲與不躲有何改變?攻擊是什麼?格擋是什麼?任其自然吧,什麼也無所謂了……

蕭飛蒙的心飛到九霄雲外,下面的情況卻發生了驚天逆轉!

清風道人眼看就要不支敗北,明月已然出劍,誰生誰死已成定局。

哪知這時候有一異物從天而降,對着明月道人“百會”砸去。

明月感知有異,儘管掌門之位近在咫尺,卻不急功近利,避開這一“天災橫禍”。

蕭飛蒙急墜而下,眼看就要以頭搶地,一命嗚呼,卻在人頭落地的一剎那,變墜爲仰,又變仰爲立。

明月道人大驚失色——這少年明明有內傷,即便是清風道長以先天功爲其打通筋脈,百來斤的活人大頭朝下從幾丈高的地方墜下,竟然在將落地之時改變姿態,像一張宣紙一般輕輕飄落,簡直匪夷所思。要做到這樣,除非是內功極高的內家高人,並且擁有精深的道術修爲方可。若是三豐祖師在世,勉強可以做到,至於他自己,是決計不可能的。

他哪能想到這會兒蕭飛蒙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看地上的太極魚走了神,機緣巧合進入了入定狀態,物我兩忘,這纔不小心從屋頂跌落。

現在的蕭飛蒙,已然進入無極的境界!

(這小子居然能領會無極②的境界,現在不除,將來一定後患無窮)

明月道人殺意大起,趁蕭飛蒙意識模糊,一劍當胸刺去!

可他忘了自己緣何要殺掉蕭飛蒙一絕後患。

蕭飛蒙神遊太虛,但手上絲毫不含糊。他下意識往後一歪,躲開致命一擊,順手就拾起清風道長的長劍,在倒地的清風道長眼前朝着明月道人反手劃去。

明月道人改刺爲撩。他仗着自己內力深厚,企圖剝落蕭飛蒙的長劍。

兩人雙劍相格,明月感覺到蕭飛蒙的內功明顯不濟,心下大喜,眼看着他就要繳械喪命。

蕭飛蒙確實沒能把自己的劍收回來,明月道人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蕭飛蒙劍收不回來,手卻沒撒開。明月道人等於是把蕭飛蒙黏在自己的劍上。

這會兒明月道人也不管什麼威嚴章法了,好像被南瓜套住爪子的猴子③一般,捨不得繳械的機會,卻又甩不脫。他用力甩來甩去,將氣力全部耗在這百來斤的大活人身上,滿頭大汗,可蕭飛蒙卻像一架飄在天上的紙鳶一般,你往哪裡甩,我就往哪飄。

明月道人一見形勢對自己不利,想打消奪劍的念頭,卻來不及了。

這次蕭飛蒙居然黏住了明月道人的劍!

明月道人越打越心驚!這樣一來豈不是自己要丟盔卸甲了?可蕭飛蒙明明半分內力也未使。在短短几個剎那的時間裡,雙方優劣居然完全逆轉。

① 典故出自金庸《倚天屠龍記》

② 指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即“無中心,無邊際”

③ 傳說印度有捕捉猴子的方法:在南瓜上掏個小洞,再把南瓜瓤掏空,添入一些乾果。猴子把手伸進去偷乾果,但是由於手裡抓了一把乾果,就拔不出來了。猴子貪吃,捨不得鬆手,就只得一直帶着南瓜跑,於是農民便輕易捕獲了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