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宸用法力抹滅了那股執念，我看在眼裡心中百感交集。
我知道這樣一來，蘇盼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會一命嗚呼。這種感覺真的很可怕，預知到生死，卻無能爲力。我替蘇盼蓋上被子，怔怔地盯着她臉上的淚痕出神。
方北宸在身後淡淡說了一句：“生死有命，靠躲是躲不過的。”
我回過頭，想到冥府那本關乎人類壽命的生死薄，那上面定有我的名字。
我惆悵道：“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生命的盡頭又會經歷怎麼樣的恐懼。”
他挑起眉問我：“葉罄，你怕死？”
“不怕。”我搖搖頭，“只是擔心能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太少。”
“又是那個你想要同生共死的人？”他好奇道。
“恩。”我朝他一笑，“沒想到你居然還記得。”
方北宸白了我一眼，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對我說：“你可以告訴我他的名字，這樣我回到冥府就去判官處查一查，看看你們倆這輩子有沒有共死的機會。”
我打住他的話，緊張道：“千萬別！”
他駐足奇怪地望着我：“不是你說要同生共死的嗎？”
傻瓜，能夠同生共死的人，又怎麼捨得讓他去死？
我跑到他身邊，咧開嘴一笑：“我更希望冥府的生死簿上永遠不要出現他的名字。”
方北宸一愣，皺了皺眉頭，不滿道：“女人真是善變。”
我和方北宸下了樓往回走，期間我害怕他突然又要離開，就一直不停地和他說話。
我想起之前在泰國遇見的徐寶，他也是因爲陽壽未盡被鬼差誤勾了魂魄，才導致接下來二十多年的悲慘人生。我不知道這樣的事在冥府是否經常發生，就若有所思地問方北宸：“徐寶是因爲肉身保存完整，才能夠僥倖還魂。可是現在都流行火葬，如果遇見肉身不全的人，你們又會怎麼處理呢？”
方北宸雖然對我的喋喋不休很無語，不過還是回答了我：“要麼留在地府，要麼借屍還魂。這種差錯冥府出現的概率很小，二十年前那一次算是幾百年一遇的。”
我聽說幾百年一遇，就脫口而出道：“那一次死了很多人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點點頭：“死了幾百個陽壽未盡的人吧。具體怎麼一回事，你也沒有知道的必要。”方北宸說完又沉聲道，“葉罄，我得走了。”
我還沒想出要繼續挽留他的理由，視線就被前方路口一個女人的側影吸引住了。
方北宸大概是見我沒有回答他，說了一句什麼後就離開了。
我盯着那個側影，剎那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熟悉的眉眼，那溫柔的笑容，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下一秒，那女人在街角買了一袋子水果，又開始繼續往前走。
來不及多想，我咬了咬嘴脣就追了上去。
腦海中浮現出莫小雪之前在醫院對我說過的話：“小罄，我昨天在街上看見你媽了！”
那時候我壓根不敢相信，直到現在親眼看見我媽出現在了眼前，我還是有些神情恍惚。
我想要追上去探個究竟，那女人就在我前方拉開了車門。
我見狀大叫了一聲：“媽媽！”
她回過頭來四下看了一眼，一臉的莫名其妙，隨即開着車離開了。
我追了幾步，疾馳的車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我在看見她那張臉的瞬間，雙腿如同跑了萬米的馬拉松，顫抖得連繼續前進的力氣都沒有。
“媽媽……”我用手撐着一旁的牆壁喃喃道。
“小姑娘，你沒事吧？”一旁水果店的攤主好心地問我。
我搖搖頭，全身像是被抽掉了筋骨，邁着沉重地步伐繼續往回走。
一路上我都心神不寧，中途過馬路時險些被車子撞倒，司機搖下車窗在我身後謾罵。可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我想不明白我媽爲什麼認不出我，也想不明白我之前在夏侯正聲的意識中，遇見的媽媽又是誰？
而更讓我難以理解的是，四年前我是親眼在醫院目睹的我媽過世。
那刻骨銘心的場面，我又怎麼可能記錯？
我帶着滿腹的狐疑，走在行人匆匆的大街上，原本熟悉的場景不知爲何變得分外陌生。最後直到下午，我纔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我窩在沙發裡，想來想去還是無法理解我媽怎麼會死而復生？難不成我媽有什麼孿生姐妹？
桌子上壓着一疊小姨之前給我的匯款單，我意識到這件事或許能向她覈實。
自我媽去世之後，小姨就遠嫁去了國外，這些年我們只能通過郵件聯繫，她定期會給我寄一筆生活費。我拿出一張匯款單，按照上面的號碼加了國際區號撥了過去。
不一會兒，聽筒中就傳出冷冰冰的系統提示音：“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我心中一驚，還以爲是自己撥錯了，又按照匯款單的號碼一個個重按了一遍。
空號……居然還是空號！
我茫然地打開電腦，翻到小姨上一次給我發的問候郵件，那上面的日期是去年的新年。
我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回覆了那封郵件，說是遇到了急事，想讓她提供一個可以聯繫的電話號碼。
點下發送鍵之後，我就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愣愣地出神。
電話在此時響了起來，我看見來電人是好久不見的景澤。
我接通了電話，心不在焉道：“景老師，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的景澤不改以往的冷漠：“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明天要出發去尋找靈玉曆代主人的新線索。”
我如今聽見“靈玉”二字，又想起我最初的目的其實是要復活我媽。
我一個激靈，景澤如果也是冥府的鬼，那麼或許他能幫我查出真相。
我激動道：“景老師，你現在在哪裡？我想見你一面！”
電話那頭的景澤沉默了片刻，我隱隱約約聽見他咳嗽的聲音。他的語氣淡淡道：“有什麼事，電話裡說也是一樣的。”
我理了理思緒，就將自己遇見的事，以及心中的謎團都講了出來。最後我問景澤是否有辦法能找到我媽的鬼魂，讓我見上她一面。
景澤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良久才生硬地回了幾個字：“好，我會抽空試試。”
不管怎麼說，景澤還是答應了要幫我的忙，可是我心中的石頭卻無法放下。
我掛斷電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反覆回想從前我媽還在時的那些畫面，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窗外暮色四合，昏暗的日光逐漸被漫無邊際的漆黑取代。
房間中沒有開燈，四周的傢俱都和我一樣陷入了死寂。
我不知道就這樣傻傻地坐着哭了多久，突然聽見開關“啪”的一聲響動。緊接着白色的日光燈亮了起來，驅走了屋子中的黑暗。
方北宸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葉罄，你怎麼不開燈？”
我此時聽見他的聲音，也不知怎的，眼淚更是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心尖處一顫一顫的。我強忍住哭腔，佯裝鎮定地背對着他問：“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回到冥府怎麼也睡不着，真是奇怪，好像只有在你這兒才能靜下心來。”
我的身子一怔，用雙手捂住了眼睛，哽咽了幾下。
身後有腳步聲臨近，隨即有人拉開了我的手。
方北宸蹲下身子看着我，皺眉道：“葉罄，你哭什麼？”
我擡頭撞上他清澈的眼眸，積壓了好久的悲傷情緒如同泄了閘的洪水。我張開雙手抱住方北宸，又怕如今失去愛魄的他會推開我。
我緊緊地抱着他，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悶聲道：“讓我哭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
方北宸的身板挺得筆直，片刻之後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後背，耳邊聽見他悶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