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雪看見黑貓勉強扯出了一個微笑，那黑貓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倏地跳進了她的懷裡。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莫小雪對貓兒喃喃了一句，又擡起頭告訴我，“我是在河對岸的旅店外遇見它的。那時候它餓得不行，身上不知怎地又受了傷。我將行李中的麪包分了些給它吃，它吃完就走了。沒想到當天夜裡，那個店老闆偷盜不成喚來了一羣怪異的小孩，我被其中一個咬住了胳膊，當時就失去了自控能力。”
被同化後的莫小雪失去了人類的思想和意識，只能茫無目的地跟着那羣小孩游到了阿布村的對岸。後來發生了什麼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醒來的時候是在一片果林中，黑貓就一直守在她的身邊。
見到她醒來，黑貓從地上叼起一顆藥丸放在她手中。莫小雪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粒黃色的丹藥。黑貓用手撓了撓她，莫小雪就將丹藥吃進了嘴裡。
這藥說來也神奇，莫小雪吃過後頓時氣血通暢，只是不知怎地竟然說不出了話來。
她也沒顧慮那麼多，就想立馬逃回蘭橋鎮上，但願能等到我的到來。只是沒料到她剛渡過小河，就被莫秋給抓住了。爲了讓莫秋放鬆警惕，莫小雪只好一路裝作中毒呆滯的樣子，想着能再找機會逃走。
莫小雪和莫秋在阿布村探聽衣冠冢的下落，最後找到了那片果林附近。莫小雪在林中又遇見了黑貓，趁着莫秋沒注意，她在黑貓的引領下逃進了果林深處。最後不知怎地到了一處密室裡，渾渾噩噩中暈了過去。
等到莫小雪再次清醒過來，也就是剛纔的事了。
我聽說後讓她好好休息，又將方北宸給拉出了屋子。
我問方北宸：“那個黃色的丹藥就是五毒散吧？”
他輕聲回我：“一般人工煉製的五毒散是紅色的，黃色的是用靈力煉成的。我本以爲五毒散是莫秋餵給莫小雪吃的，沒想到竟然是那隻黑貓用自身百年的靈力煉製的。既然是靈丹，莫小雪一個凡人自然承受不住，所以纔會產生暫時不能說話和昏迷的副作用。”
我聽到“百年靈力”的說法，也是吃驚不小：“你是說那隻黑貓捨棄了百年的修爲，就爲了救一個喂她吃過麪包的人類？”
“在你看來那只是一點麪包。”景澤不知何時來到了我們身後，淡淡開口道，“在它看來，或許是它1100多年來感受到的第一份溫暖。”
我聞言霎時間也有些感慨。
黑貓是被迫留在明珠巫師身邊的。明珠巫師活着的時候，它一定經受了不少的折磨與痛苦。明珠巫師死後，黑貓留在衣冠冢裡，或許也是在懺悔當初助紂爲虐所做過的事。
這漫長的1100多年，它既孤獨又寂寞。所以當1100年之後，它遇見了願意給予自己溫暖的莫小雪。對於黑貓來說，莫小雪該是它的一種解脫與救贖吧。
我轉過頭看了看景澤。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有感觸的一句話，這與他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有些違和。
我見他臉色還是蒼白如紙，下意識地問他感覺如何了？
他冷冷地一笑，輕描淡寫道：“葉罄，無論如何明早我們都得返程，你的病假已經快到結束的時間了。”
屋子裡就只有兩間臥室，我和莫小雪住一間，方北宸只能湊合着和景澤同住。
當天夜裡，莫小雪擁着黑貓睡熟了。
我在牀上輾轉反側，也說不清心中記掛着什麼事，總之就是覺得無法靜下心來。我擔心會影響到莫小雪休息，就披上外套起身出了房間，看見方北宸也站在客廳的大露臺中，怔怔地望着外面的茫茫夜色。
已是初秋時節，他還只穿了一件薄襯衫，月光下的背影蕭瑟而單薄。
我裹緊了身上的外套，輕步朝着他走了過去。方北宸聽見我的腳步聲回過頭來，我衝他一笑，低聲道：“你在想什麼？”
“一首詩。”他彎起脣角答我。
我又問他：“什麼詩？”
“要是夫人也睡不着，不妨聽我講一個故事可好？”他突然對我說，“權當作打發無聊的長夜。”
我一笑，點點頭說好，隨即又去客廳搬了一張長椅子來，偎在方北宸的懷中聽他輕聲講給我聽。
故事的開頭，就散發着遙遠的年代氣息，不過他的話語中多了一絲俏皮與靈動：“哈哈……故事大概是發生在七百多年前吧。”
“七百年前，那時的世界還沒有如今這麼繁華，大多數人也沒有養寵物這種愛好。不過在梨國有一個少年養了一頭豬。那頭豬是他某日從屠宰場買回來的，就圈在家中的院子裡精心飼養，直至十年後它老死。這頭豬死後的第二十年，少年又從一戶獵戶手中買回了一隻兔子，他仍舊將他飼養了起來。這隻兔子的壽命算同類中活得長的，足足活了二十年才老死。之後，少年又陸陸續續餵養了駿馬、麋鹿、蛇等等動物，每一隻都養到了自然死亡。”
“少年一共飼養了二十八種不同的動物，不過他對這些動物都沒什麼感情，只是重複性地將它們養到老死。時間就這樣過了七百多年，這一次少年再度去外面尋找新的動物，可是卻沒有一個是他想要找的。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繼續搜尋，不料卻發現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那時大概也就八歲的年紀，模樣長得很是可愛。而更讓少年感到驚喜的是，這個小女孩的身上竟有他熟悉的兔子、駿馬、麋鹿的味道。”
“不過她畢竟是人，不同於以往的動物，少年沒辦法把她圈養起來。他只能時不時地暗中偷看她，確保她是安然無恙的。可是日子久了，機靈的小女孩有一天發現了他。少年最初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令他意外的是，小女孩一點也不害怕他，反倒主動和他交上了朋友。”
我聽到這裡心說不對啊，就仰起頭問他：“按你這個說法，那這位少年豈不是活了幾百歲？”
方北宸將手指擱在我的嘴脣上，又道：“少年陪伴着小女孩從八歲成長到了十五歲，他覺得這七年的時光是他七百多年歲月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十五歲的小女孩已經變成出水芙蓉般的少女。有一日放學後她對少年說，‘我知道你不是人類，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少年聞言很詫異，他不曾想過要和一個人類有交集，畢竟他的目的只是讓小女孩活到自然老死。”
“所以少年離開了小女孩，轉而在暗中保護她的安全。只是在離開的這幾年中，少年總是很想念過去七年的時光。他真正意識到自己也喜歡上了小女孩，是在一年之後，小女孩母親去世的葬禮上。少年看見小女孩哭得止不住，原本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隱隱作痛。後來，他目睹了小女孩從原先無憂無慮的少女，逐漸變得苦惱、無助，爲生活焦慮。大概也是從那時開始，少年決定要重新設計回到小女孩身邊，陪着她幸福地走完這一生。”
方北宸說完沉默了片刻，我以爲故事到此結束了，就笑着接話道：“真是個奇怪的故事，少年爲什麼要飼養幾百年的動物，又爲什麼會找到一個小女孩？不過故事的最後，少年和小女孩永遠在一起了嗎？”
“小女孩不記得少年了。”方北宸忽然輕聲回我。
“啊？！時間過了很多年了嗎？既然喜歡過，小女孩又怎麼會忘了少年？”我看着他驚訝道。
方北宸的目光盯着夜空中的月亮出神，聲音輕柔得催人入眠：“因爲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少年也無法確定自己能否陪着她走完一生。無法確定如果有一日他不在她的身邊，她究竟是願意記得他，還是寧願忘了他。”
我打了個哈欠，只覺得一陣睏意席捲而來，身子在方北宸的懷中動了動，尋找到了一個最舒適的姿勢。
他的胳膊輕輕摟住我的背，低着頭在我的額上印下一吻，溫柔道：“沒解答的疑問今後再講給你聽，現在困了就睡吧。”
他的聲音讓我愈發的想睡覺，只是心中總掛記着什麼事，又打了個哈欠，閉着眼睛問他：“你剛纔在想的是什麼詩？”
他輕聲一笑，湊到我的耳根處私語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睏意像潮水一樣涌來，我明明還想和他繼續說話，卻感覺意識在一點一滴進入沉睡。
我將頭靠在方北宸的胸膛處，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蓋着一條薄被。我揉了揉眼睛，發現外面天空已經大亮，就穿上外套起來伸了個懶腰。
景澤剛好也從屋內出來，對我說：“你去通知莫小雪，兩個小時之後出發回C市。”
“好。”我應了一聲，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始終沒有找到方北宸的人影，就問景澤，“景老師，你有看見方北宸嗎？”
他皺了皺眉頭，沉聲道：“他說看你睡得熟就沒叫醒你，冥王大人有事急召，他趕回冥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