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烏元洲和我媽都已經長高了不少,模樣也褪去了些許青澀。烏元洲看上去應有十六、七歲的年紀了,一身紫袍穿得英俊瀟灑,望着我媽的笑顏怔怔地出神。
我媽大概也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她本就是轉世歷練,眼神中有着同齡人少見的成熟。可是笑起來還是那般天真無邪,讓人看後不禁受到感染。他拿着線輪的雙手收放自如,一雙眸子盯着半空中的風箏,驚呼道:“呀,又飛得更高了!”
她笑着轉過頭去看烏元洲,剛好撞上他出神的雙眼。
烏元洲隨即移開眼,平復了好久才聲音清澈道:“小歌,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聽說許下一個心願後剪掉紙鳶,紙鳶就能帶着你的願望飛到天宮。天上的神仙收到了你的願望,會幫助你實現的。你可有什麼心願要許?”
我媽聞言哈哈一笑,打趣道:“這種傳言不可信,要是真的,天宮的門前豈不是要專門安排個神仙,用來接收凡間飛上來的紙鳶?哈哈哈哈。”
烏元洲盯着風箏出神道:“你若不信,那就讓我來許吧。”
我媽點點頭將線輪遞給他,烏元洲接過後對着風箏的方向閉目了好一會兒。睜開眼後叫下人拿來剪子,親手剪短了那一根長線。
風箏逐漸消失在了更高的天空中,烏元洲鬆了一口氣,欣喜道:“紙鳶沒有掉下來,說明我的心願能達成!”
“還有這種說法?”我媽好奇道,“你許了什麼心願?”
烏元洲故作神秘地一笑,忽而拉過我媽的手:“先讓我陪你過完今天的生日,晚些時候我自會告訴你。”
他拉着我媽一路出了府門,最後上了一輛馬車。
好在他們無法看見我們,我和方北宸也站在馬車之中,瞧見烏元洲從始自終都沒有鬆開我媽的手。恍惚間看見我媽的臉竟有些微紅,她側目看去窗外正出神。
“時間過去了那麼多年,兩人朝夕相處間怕是早就有了男女之情。況且烏兄可是自小對你媽一見鍾情,只是不知道你媽現在是何種心情?”方北宸嘆了口氣,突然問我,“夫人,如果換作是你,又會這麼做呢?”
我被他問得有些懵,當下竟不知道該作何回答,只能坦白道:“我不知道。”
如果我媽還沒有愛上烏元洲,明知道終究要回去女媧族的她,爲什麼在烏府一住就是幾年?如果此刻的她已經愛上了烏元洲,她究竟是想做些什麼?難不成打算這一世陪着他度過,還是她如同老道說的一樣背棄了仙道?
我想不明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不知不覺間就感覺馬車停了下來。
烏元洲率先掀簾下車,隨後伸手牽着我媽也跳了下來。我媽的手搭在他的掌心上,下車後被他順手一握,便緊緊地攥在了手中。我媽扭動了幾下見烏元洲沒反應,也就任由着他牽着自己來到了一處湖邊。
一葉扁舟從湖心劃了過來,烏元洲接過船槳後便帶着我媽上了船。他親自充當船伕,將小舟駛離了岸邊。我媽坐在船艙中,望着他問道:“元洲,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她喚他元洲,而不再是從前的“小孩子”,原來時光真的改變了許多。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烏元洲認真地划動着小舟。
我媽無奈下只能張望着四周的風景,卻見眼前遠遠地出現了一片接天連葉的綠色,在那一抹翠綠之中隱約可見鮮豔的紅花。
“是荷花。”我脫口而出道,“好漂亮!”
突然想起一首詩就是描繪了這樣的景色:“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小舟漸漸朝着荷葉靠近,最後順着一條河道進入了當中。我媽驚喜地出了船艙,站在小舟之上目不轉睛地欣賞着四周,嘴上驚歎道:“元洲,你是怎麼找到這處地方的,真稱得上是人間仙境了!”
“從你住進烏府的那一年開始,我便命人種了一片荷花。這些年來逐年培養增加,今年總算是徹底成型了。”烏元洲淡淡道,“小歌,你喜歡這個生日禮物嗎?”
我媽臉一紅,愣了半晌應了一聲:“謝謝,我很喜歡。”
“讓我爲你畫一幅肖像可好?”烏元洲突然提議道,從船艙內的箱子中拿出筆墨宣紙,鋪在了木桌之上。他盤膝坐在桌前,我媽身體僵硬地站在船頭,身後一片無比美麗的荷花。
她愣愣地看着他,嘴邊漸漸彎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種笑容既真誠又無奈,好似得到了幸福,卻又彷彿幸福還很遙遠。
烏元洲認真地觀察着她,提筆一筆一畫細細勾勒出她的臉。每一筆都深淺都極度用心,最後畫上之人躍然紙上,彷彿被烏元洲給畫活了一般。他最後一筆落下,我媽就興沖沖地跑過來看。
她看完也驚訝:“這些年從未看見你作畫,沒想到你畫工如此精湛!”
烏元洲開心地一笑,再度提起筆蘸墨,而後用蒼勁的筆跡在一旁提字落款:“吾心中所屬。謹獻鹿歌十四歲生辰。”
烏元洲最後一筆落下,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媽。那雙眸子中飽含着柔情蜜語,饒是我這個旁觀者,也能看出他對我媽的真情實意。
我媽被他看得面紅耳赤,在那一瞬間我才知道,原來神界的女子和人間的一樣,也會爲了愛人臉紅心跳。
“小歌,你之前問我對着紙鳶許下了什麼心願?我的心願便是能陪你度過未來的每一個生辰,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個心願你可願意陪我完成?”烏元洲含情脈脈地告白道。
我媽在剎那間失言,她有些驚慌失措,可我猜她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只是宋秩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
一個玄青色的身影突然一閃來到了小舟之上,一把揪住了烏元洲的衣領,怒道:“就憑你,也想和小歌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這個愚蠢的人類,壽命能有幾年?竟敢妄想覬覦未來的女媧族長!”
“宋秩!放開他!”我媽見狀上前去抓住了宋秩的手。
宋秩不肯鬆手,烏元洲已經喘不過氣來,脖子通紅得快要窒息。我媽的眼眶一紅,宋秩幽幽開口道:“小歌,你竟然爲了一個人類哭?難道你真的也愛上他了嗎?”
“你放開他!”我媽怒吼道,她此番歷練被禁錮了法術,當下沒有辦法救他。烏元洲咳嗽了兩聲,眼皮開始往下搭,我媽的聲音幾乎都在顫抖,語氣由原先的強硬變爲了低聲下氣地哀求,“宋秩,求求你放過他。”
這一聲的哀求還算管用,宋秩猛地將烏元洲扔開。他半昏迷過去,無力地癱倒在地上。
“小歌,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女媧族未來的族長,是我宋秩將來要娶的妻子。這人只是一個壽命短淺的人類,你若是在跟他有所瓜葛,我便替你殺了他!”宋秩威脅道。
我媽茫然地點了點頭,宋秩上前想要抱住她,卻被她給一下子躲開。宋秩的目光一黯,冷哼了一聲道:“我今天姑且放過這個男人,不過你必須儘快離開烏府。一月之內如果你做不到我的要求,我就將他給碎屍萬段,令其魂魄永世不可超生。”
宋秩說完一閃身消失不見了。
四周的環境又是一變,這一次還是在烏府之內。窗外月上柳梢頭,烏元洲的院子裡燈火通明。屋內坐着的男女相似而笑,烏元洲含情脈脈地盯着我媽,輕聲問道:“小歌,你真的不後悔嫁給我嗎?此刻沒有儀式也沒有賓客,只有你與我兩人私定終生。”
“那麼你呢?你願意捨棄榮華富貴,與我在深山中相守一生嗎?”我媽反問他。
烏元洲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聲音清澈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他說完執起我媽的手,溫柔地喚了一聲:“夫人。”
我媽雙頰飛上一抹紅霞,也柔聲回道:“夫君。”
我見狀詫異道:“他們這是打算去哪裡?什麼深山?”
方北宸向我解釋:“女媧族和宋秩能找到你媽,是因爲她身上有女媧族的血統。你媽要想躲避他們的追蹤,只能去找一座與世隔絕的靈山,將自身的靈氣遮掩起來。只是這種地方世間罕見,而且也只能躲避一時。我猜想或許是他們兩人的太愛彼此,纔會想到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
說話間我媽和烏元洲已經收拾好了行囊,看樣子是打算連夜逃走。我們緊隨他們的腳步,外面的天空開始下着小雨。他們兩人走到了城外的一座破廟避雨,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也就在這時,一聲炸雷響起,緊接着屋外的天際劃過一道閃電。
藉着閃電的亮光,我看見破廟的大門口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男人。閃電隨即消失,他的身影籠罩在黑暗之中,不過我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宋秩!”我媽朝着黑暗處叫了一聲,隨即對烏元洲喊道,“元洲你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