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一個晴天。
推開門,趙志且看着天空之中那一輪高懸旭日,本是沉悶的心情也似乎被這溫暖的陽光化去:“希望今天這一天能夠安安穩穩的度過啊。”
心想着這些事情,趙志走入府衙之中。
孰料,於府衙之中,早有人分列座椅之上,靜悄悄的看着他。
“你們怎麼都聚集在一起了?莫非是出了什麼狀況嗎?”趙志頓感古怪,張口問道。
非是他感到古怪,實在是因爲似如今時候,參謀部全員盡數聚集在一起實在是太過罕見。依照一般的時候,參謀部之中至少一大部分人應該正在沁州城之內各個部門工作,好維持整個赤鳳軍的安然運行。
“是我將諸位召集起來的。”
於座位之前,那仇烈緩緩站起。
趙志頓生驚疑,低聲問道:“是你?”
“沒錯,是我。”只是靜靜看着眼前之人,仇烈的眼神沉寂如墨。
被那眼光一掃,趙志更感覺有些不舒服:“那你將在座的全都召集起來究竟是爲了什麼?”看着對方那漆黑眼眸,他總感覺甚是不自在,想要擺脫對方的眼光。
“爲什麼?”“呵呵”笑着,仇烈雙目微闔,稍稍暫停了一下,立時昂首看着衆人,至於對面趙志卻是分毫不理,高聲問道:“對於這個問題,我也想要問問你。昨天城門口的事情,你能不能和大家解釋一下?”
“咯噔”一下,趙志立時醒悟過來,反聲問道:“城門口的事情?你想說什麼?”
這仇烈向來和金蒙相處甚歡,言行交往之中更是配合得當,可以說是一對最佳搭檔。而趙志昨天時候曾經在城門口惹惱了金蒙,那按照對方的習慣,想必這次是來尋仇的了。
在這赤鳳軍之中,他們縱然臣服於一人之下,然而彼此畢竟個體不同,終究是難以一心一意。
仇烈冷笑一聲,一對鷹目乍然現出銳利之芒,厲聲呵斥:“只是想問問你,昨天城門口的事情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是當真如你所說的剷除奸佞,又或者僅僅是因爲你公報私仇?”
“公報私仇”四個大字,當真是咄咄逼人,攝人心魄。
“仇烈!”被這一說,趙志立時就似被刺中一樣,“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沉聲喝道:“你莫要血口噴人。我趙志自尊奉主公命令以來,夙興夜寐不敢懈怠,凡軍中之事莫不是親力親爲,可以說得上是行的端、做的正,所做之事可昭天日,又豈容你再次污衊?”
“污衊?”
哈哈一笑,仇烈連連搖頭,嘴中“嘖嘖”稱奇:“暗遣士兵撩撥軍中矛盾算得上是行的端嗎?以一己之私意圖驅逐投誠士兵算得上做的正嗎?你既然敢做這等狼狽不堪之事,又豈能說得上是可昭天日?如你所說,當真是笑話至極!”長袖一拂,玉淨面龐更是透着不屑,更是讓周圍諸人議論不堪。
“沒想到趙參謀長平日裡宅心仁厚,暗地裡竟然如此卑劣?唉,莫非是我以前看走了眼,所以這纔是他本來的面目嗎?”
此人叫做洪烈,乃是太原人士,也和仇烈一樣在太原守衛戰之後因家人被韃子殺戮而加入軍中成爲了第五旅的參謀,故此只聽仇烈那一番話,他也是無法控制心頭怒焰,張口質問道。
“這卻未必。”卻在這時,於另一邊卻有一個昂藏七尺男兒高聲叫道:“畢竟那番民族長之事,我等具是見到了。以那廝素質,豈能在赤鳳軍之內繼續任職?依我看,這些個番邦蠻夷還是全趕走了纔對。”
此人喚作虞誠,乃是汾州人士,家住虞城之內,一手五嶽槍法甚是厲害,因爲屢次和番民戰鬥,固然對那些蠻夷之徒甚是鄙夷,故此挺身相助。
另一邊,卻有一揹負長劍,身形修長的劍客搖頭辯駁道:“而且此事疑點重重,根本無法確認究竟是何人所爲,還需要進一步的瞭解才能夠解開。那仇烈所說的話固然有些荒謬之處,然而趙參謀長,你這話辭當中卻是藏頭露尾,想必也並非什麼好人。”
此人喚作楊禪,爲平陽府清虛觀道長,一身修爲比之蕭鳳的師傅慧明道長也是不差,後因戰事而被迫避禍,故此加入了赤鳳軍之內。
而他素來修行有成,又豈會因爲一人之言而對他人產生疑慮?
聽着這些疑問仇烈不禁露出一絲微笑起來。
縱然無法打垮對方,然而能夠讓這赤鳳軍軍心紊亂,那也是好事一樁。
趙志卻忍耐不住,張口便道:“污衊!你這是污衊。”只嘆息他言辭拙劣,卻始終無法辯駁。
“污衊?煩請趙參謀長和我說一說,我哪裡說錯了?你要逐走番民族長我說錯了嗎?你不顧赤鳳軍安危強行和金蒙長官產生矛盾是我說錯了嗎?”仇烈繼續追問道。
趙志更受不了刺激,又道:“我承認我的確做了,但是這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要維持赤鳳軍軍紀,確保其安全運行。”
“原因是什麼?原因是懷疑金長官是敵人的奸細嗎?”仇烈的這一張嘴巴已然被嘲諷的話語塞滿,直截了當就擋住了趙志的解說,讓諸人具是感覺詫異無比望着趙志。
“真的是這樣嗎?”
“不。我只是……”
“沒什麼可食的。”
一連串反駁,立時炸的趙志只覺得頭疼難忍,分毫掩飾不住自己懊惱:“那你要幹什麼?”今日時候他狀態實在不假,根本無法應對這仇烈的質疑。
仇烈立時露出自信笑容,低聲說道:“原因很簡單,重選參謀長!”
“重選參謀長?你瘋了嗎?”乍聞此事,成風不禁感到驚訝:“要知道趙志可是主公臨行前委派的。若是將他換下,你以爲誰都能上嗎?”
常忍亦是勸解道:“誰不知道現在軍中缺乏主事,而那蕭氏姐妹也隨着主公一起閉關去了。而趙志乃是主公離開時候欽點,若是擅自汰換參謀長,等到兵兇戰危時候,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呵呵!誰不知道你們兩人素來和他相處甚歡,此刻出言相勸不過是兔死狐悲罷了。而且你們兩人似乎忘了,在這之前貌似就是你們兩人率軍圍困友軍。以刀槍對準友軍,如此行徑又該是什麼罪責?”且見成風、常忍相勸,仇烈身邊卻有一人站直身體,高聲叫道。
此人喚作劉衝,曾於在和張柔鏖戰時候被仇烈挺身相救,故此對仇烈甚是信任。
如今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被詆譭,他又豈能善罷甘休,自然是挺身相助。
“臨陣換將,實在是兵家大忌。這個道理,你懂不懂?”被這一說,常忍反而更覺焦急,張口便是勸道。
作爲一名自軍陣沙場走出的宿將,常忍十分明白若是在這緊急時候臨陣換將,那該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情,若是讓這些人得逞,那整個赤鳳軍會變成什麼樣子?
常忍實在是不敢去看。
“然而若非此人鑽弄權術、貪權奪利,又如何能夠弄出這種事情來?”劉衝卻渾然不聽,雙目赤紅猶如火牛,梗着脖子就是吼道。
成風卻是冷笑連連:“那些不過搬弄玄虛、捕風捉影,如何能夠算得上真的?你這廝性子耿直,我倒不怪你,但是若是被人給利用了,那以後就莫要怪自己白白的按了一對瞎招子。”
相較於常忍那竭力辯駁的樣子,他是根本就沒有絲毫心思去解釋,反而略有挑釁的揚了揚下巴。
這般動作,更令劉衝倍感惱怒。
“砰”的一下直接拍碎眼前桌子,劉衝只覺得自己肝火甚旺:“你這廝罵誰?”
“誰應就說誰唄。”一臉嘲弄,成風根本就是存心將事情鬧大。
被這一刺激,劉衝正似那被紅毯所激怒的公牛一樣,低聲咆哮:“好膽,有種咱們現在就做一場?”卻在其正要踏出時候,卻被仇烈猛地一拉方纔止住腳步:“仇長官,你爲啥阻我?”
“此地乃是議事堂,又非校場。若要打架,在校場之上有的是地方。”
微微搖頭,仇烈繼續說道:“而且你莫要被他所激,中了對方圈套。若是他順勢應下來答應了此事,那我們又豈能繼續議事?自然只有各自撤退,好給你們騰出一個位置來。到時候他就有理由推卸時間了。屆時我等又該如何?繼續將此事拖後再議嗎?而且別忘了對方現在可是參謀長,若是再拖一天,就怕此人暗中設下圈套,將我等一網打盡!”
幽幽目光越過那成風臉色,仇烈只感到兇險萬分。
不過是一個簡單的激將法,他若是就這樣中計了,那還如何能夠成爲立於此地的參謀呢?
“所以你還是執意要在這裡解決此事嗎?”苦思良久,趙志緩緩擡起眼睛,目光冷靜下來看着仇烈。
這熟悉而又陌生的相貌,實在是讓他驚心動魄、爲之膽寒,甚至一瞬間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只是軍中的奸細,究竟是誰?
苦苦思索,趙志苦尋不得,只能喟然嘆息,自嘆自身才華有限,無法爲主公盡心盡力。
“沒錯!”仇烈頜首回道:“事實已經證明,你並不適合作爲一位參謀長,所以我們必須要換一個不錯的上去,至少絕不能出現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舉動?這個,你同意嗎?”
細思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趙志雙臂撐住眼前案桌,努力的讓自己站起來。
並非他並無力氣,實在是因爲肩膀之上壓力太重,唯有如此才能夠讓自己支撐起來,不至於被諸人那包含着各種祈願的目光所壓倒。
“的確。我惹出了這樣的事情的確對不起大家。”
嘴脣微動,本是風采煥發、神采飛揚的一顆頭顱終究低下,趙志懇切的對着諸人開始了訴說。
“對我來說,我記憶之中最深刻的就是在我七歲的那一年。猶記得那一年的開始,是一場磅礴大雪,雪花紛飛將整個世界都籠罩起來。農田都被蓋住了,整個大山都被雪花給鋪滿了,看起來就是花白的鹽田堆得到處都是。當然,這只是妄想,因爲我家就爲了那一罐鹽賣掉了家裡面僅有的一頭小牛,而這一罐也就只有巴掌這麼大。”
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那瓦罐的大小,趙志繼續說道:“這瓦罐裡面的鹽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了。因爲山路被封鎖了,外面的物資運不進來,就算是想買也買不到。因爲大雪封山,所以村中物資缺乏,爲了貼補家用,我就和我爸一起到山中逮野兔,想要爲剛剛生產的母親弄一點油水。她剛剛生下了弟弟,前兩個是妹妹,她們都夭折。”
幾行淚水自面頰落下,趙志頓覺眼前有些茫然,恍惚之中眼前的場景開始模糊,卻有想起在山中生長時候的歲月。
在那個存於大山之中,封閉的小山村裡面,他本以爲自己的人生會和父親一樣,順利的長大成人,繼承他的狩獵手段,然後娶一個妻子,一起生一個娃娃,就這麼平淡的度過這一生。
但是呼嘯而來的箭聲卻刺破了這一切!
“……等到我跟着父親身後回道村子裡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在村子之前裡出現了幾匹馬。我父親不不知道爲什麼,讓我躲在雪中,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許暴露自己,除非那羣馬離開,然後他就一個人跑進村子裡了。在雪地中,我就這麼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興許有一天時間,又或者三天時間?總之我是就在餓醒和餓暈之中反覆,直到那羣戰馬終於離開了,我纔敢站直身體。大概也因爲這次的遭遇,我的手和腳一到冬天就打擺子,實在是控制不了。……”
府衙之中具是寂靜下來,只在座位上坐定,安靜的聽着故事。
如同趙志這般際遇,他們並不少,否則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只是他們很少傾訴,故此絕少被人知曉。
“……等到我走到村中的時候,發現在村中央有一個骷髏,骷髏上的肉都被削掉了,不知道去了那裡,只在下面有一攤血漬。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父親。旁邊有一堆燃盡的篝火,在附近還有一堆散碎的骨頭,上面佈滿了牙印。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想要去尋找我的母親和我弟弟,只是無論我如何尋找,都始終尋找不到他們的屍體。從村裡到村外,再到大山裡面,甚至沿着雪地之上馬兒留下來的馬蹄一路找去,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