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本性元明道自通,翻身跳出網羅中。煉就變化非容易,修成長生豈俗同。
千番萬劫如煙縷,八百德行要根從。三千功果問處事,天運循環惡邪薨。
卻說那太乙天尊擒住時火,兩童子上前按住,各執一條鞭,各打了四十鞭,還罵道:“都是你個畜牲,思凡下界,害我兄弟要受罪。”但見日盡晌午,天尊祭起金光環,命黃金力士:“將這畜牲捉了,押往營門。”衆力士把時火擡起,好一條賴皮的黑蟒:
兩隻眼,放出金星掣電閃;一口牙,排着鋼劍同鐵戟。利齒往外生,好似幾把金鉤;頭頂根肉角,猶如一塊瑪瑙。身披黑鱗,橫地上,若一截窄路;尾長青穗,鋪林裡,若一棵倒鬆。噴起霧,遮天蔽日;吐出雲,隱月退星。粗不粗,細不細,磨盤一般;長不長,短不短,半山周圍。
衆力士拿住,哪吒收了法相,兩童子邊走邊罵,大衆皆往營門去了。不時,已至。哪吒入營吩咐,衆仙出來見禮,天尊下騎,天尊與章釋入軍議帳,章釋道:“好個‘救苦’天尊,今朝怎來與我等‘做苦’?”天尊道:“這畜牲也是個千年得道的精靈,他頭上那根肉角便是修出的物件。昔年這妖精在平頂山作怪,我施功德時看見,將他擒住,若殺了,恐千載道行化爲塵土,便發慈悲心,留在我宮中。那日,碧遊宮邀羣仙作宴,你等也在,靈寶道君與我暗說了我徒兒哪吒有犯俗之災,該有個把月,想是被這畜牲聽見,藉此來作惡。”章釋道:“不怪這妖精認得我,原來是你門下的哩!”天尊道:“怪便怪你們下界伐魔,該受他幾日折磨之苦。”章釋道:“我等皆奉昊天大帝之旨,你敢怨他麼?”天尊道:“此是不敢。如今這孽障不修善果,縱是我領去了也是留命,任憑你殺,軍法處治。”章釋命衆將將時火押去斬妖臺,大衆入中軍帳裡。
這章釋問天尊道:“天尊豈下心矣?”天尊道:“斬了。”章釋把帥印一舉,傳出口令,即刻斬首,宣李託塔監斬,水、火二星君護法。李天王喝一聲:“斬首!”劊子手將刀一舉,但見時火轉過頭來,兩眼一瞪,滋滋獠牙,將劊子手唬的兩腿發麻,冷汗直冒,倒在臺上,如堆爛泥一般,李靖見了,忙命傳報的卒子報入帳裡,章釋聽說,親自出帳來看,章釋道:“這孽障,可怎是好?”天尊道:“休急,看法寶。”只見他祭起金光帕,命黃巾力士:“把這畜牲按住。”但見他在袖中取出一個金葫蘆,把蓋子揭開,現出一柄劍,用手一指,打一躬道:“請寶貝轉身。”那劍飛去直取時火,但見有一道紅光,在蛇頭上轉了三四轉,蛇頭落於塵埃。這正是:
黑霧陰風弄滿天,手拿葫蘆法無邊。千年得道一靈蛇,心不存正化罔然。
話說時火已死,士卒掩土葬屍,天尊收了法寶,辭去衆聖,騎獅子往東天去了。此一番非是妄言,有詩爲證,詩曰:
道術精奇巧樣妝,白玉葫蘆世無雙。先捉御使同太子,又擒南鬥弄不祥。
妖精自來修行苦,吃人害命爲不良。皆爲道業朝心志,可憐善惡兩對廂。
話表章釋率衆,把手一揮,整齊軍戒,已至未時二刻,一聲炮響,擂鼓擊鐘,三軍衝出營門,一字擺開。妖城裡一聲炮響,青煙紅霧,放下城門,羣妖分五隊排開,陣前有一妖精,只見他生得這般模樣:
金盔金甲,面如淡金一般;銀束銀帶,體若銀麟之軀。兩隻獠牙有半尺長短,一根鐵尾似杯盞粗細。赤發青須,五尺髯飄在腦後;黑鬢白眉,兩隻眼銅鈴大小。胸前一面寶劍,跨下一匹怪獸。綽一根長槍,鐵做頭,銀做尾,掂一掂幾千斤重;掛一柄寶劍,金做刃,銅做樽,擦一擦皮開肉綻。
但見那妖精跨下一匹怪獸,那獸名喚:“蛟犀”,他也有來歷:天地初開時,定陰陽五行、地水火風,走獸以麒麟爲長,飛禽以鳳凰爲首,一元后,有一麟與龍交合,孕六千年,生下此獸,天下唯此一頭。你見這獸:
麟頭皺龍角,體如通天犀。一對尖尖耳,滿身怪虯皮。
虎眼露兇光,兕尾掃污泥。青鬃藍鬢獸,傳名喚蛟犀。
話說兩軍相見,章釋道:“那騎怪獸的是何方妖物?”那妖精道:“吾非別人,正是此國國君,你是何人?爲何三番五次與我們爲敵?”章釋道:“量你不知我,便就道一道來歷,你且聽好,我本:
日精月華結仙胎,生身父母是天地。立志拜師崑崙山,傳授長生術更奇。悟道修行二百載,不老神方容顏怡。飛昇上界做仙官,天皇親赦督御使。瓊漿玉液盡心喝,蟠桃金丹飽肚皮。赴宴趕會使仙果,無生無滅更出奇。今奉上帝之玉旨,伴同羣真把邪離。隨吾領罪免死敕,如若不然頭落地!”
那老魔聞言,道:“二百載修行,豈敢以真人相稱?不要走,吃吾一槍。”說罷,催開蛟犀,徑直殺去,章釋厲聲叫道:“來得好,來得好!”說罷,催開敖次,挺劍相迎。這一番,好殺:
天上督御使,奉赦殄邪境。老魔出城來,親自看敵情。施手段,弄乖伶,無知惹惱章辰庚。鐵白閃閃耀日光,銀槍星星奪性命。劍如離閘鳳,槍似出海龍。皆是如意寶,天下有聞名。遍地走紅光,乾坤豈安寧?敖次本是老龍種,蛟犀假借麒麟名。叮噹來往幾十遭,兩個施威更無情。
卻說他兩個戰了三十餘合,未見勝敗。這老魔讓出隻手,拍一拍蛟犀頭,鼻裡噴出紅煙;又拍一拍,噴出黑煙;再拍一拍,噴出白煙。這獸有噴煙的本事,紅煙聞了,頭昏眼亂,心燥意迷;黑煙聞了,有蠍、蛇、蜈、蛛、蜍有四味毒,攻入肺腑,全身鬆散,奪人性命;白煙聞了,雙目昏黑,目眩神迷,癱軟無力。騎此獸者,方不受煙迷之害。章釋不知,見老魔騎獸跳入黑煙裡,也跟去了,但覺頭昏腳軟,滿身作痛,一人一獸,倒身在地,已是死了。
衆聖見了,欲殺去,只聞三太子喝一聲:“弟兄們不可去,這煙定有蹊蹺,你等去了,也是送命,吾本蓮花玉體,毒害不侵,量他這煙有何神通,只管殺去。”說罷,把風火輪一登,搖動火尖槍,霎時鑽入三股毒煙裡。這哪吒只是不理,只管找章釋。老魔暗自看見,萬分驚恐,摸一摸獸頸,叫道:“寶貝,寶貝,怎見了他便不靈了?”他不知哪吒乃寶貝借精血託生,又是蓮花化身,本無魂魄,故此不怕。
話說哪吒把章釋找到,使個洞天之法,將豹皮囊打開,把章釋、敖次兜起,徑直帶出去,對衆吶喊一聲:“鳴金收兵!”羣真擊響金鐘,回到營內,這太子才把衆章釋、敖次蹴(cù,這裡作擬聲詞,把物體仍在地上的聲音。)在塵埃,掛起免戰牌。敖次本是龍種,在無行配爲土類,身形沾地,登時醒來,只可憐章釋三魂蕩蕩無所去,七魄攸攸朝地來。室星官上前探息,全然無氣,驚聲:“死了,死了!”大衆聽說,哪吒道:“大家莫慌,吾師救苦天尊曾與我道章釋有此死劫,往道祖處求丹方可救活。”
卻說大衆收了惶慌之心。哪吒將章釋一囊裝去,對衆道:“吾去一趟兜率宮,請諸位緊緊看守。”李靖謂哪吒:“孩兒小心!”哪吒道:“父親,莫撈心,我去也。”說罷,把風火輪登開,直奔南天門去。
只消半個時辰,已至。正往裡走,忽撞見馬、趙、溫、關四元帥當值,四個上前施禮道:“三太子不在下界伐魔,怎又上天界?”哪吒道:“這章釋......”便細細說了,這才進去,直奔大赤天。你見他上前叩門,門外有一童子開門,見是三太子,忙去通稟,哪吒等不及,自開了門,往裡就走,但見這道祖手握芭蕉扇,端坐蒲團,籠罩百億慈光之中,老君道:“那孫兒怎不請自入?”哪吒慌忙跪下,道:“弟子叩見太上道祖。弟子有要事在身,恕小人之罪過。”老君道:“莫多言,我已全知,那章釋命不該絕。”即命童子:“取丹來。”童子問道:“老爺問的是那味丹?”老君道:“一粒九轉還魂丹,一粒太乙得道丹,一粒大羅昇仙丹。取此三類。”童子往丹閣內去,取來三粒丹丸,一個放紅光,一個放金光,一個放白光,付予老君手內。老君又道:“取半盞天河水來。”童子忙出宮,取來半盞天河之水,付予老君手中,老君道:“哪吒你上來,將這三丸兒與他服下。”哪吒上前接過,與章釋吃了,那老君將水劈頭潑去,把芭蕉扇煽了三扇,用手一指,一道響雷,叫聲:“那亡人不醒,更待何時?”只見章釋從地上跳起,滿頭冒汗,道:“我怎在此處?”這才見了老君,急忙跪下道:“弟子叩見太上道祖。”哪吒把來往與章釋說了,那廂才醒悟,先謝了道祖,又謝了哪吒。
老君道:“吾今賜汝二人各一寶,助爾等降妖。”但見老君把袍袖一展,落出兩件寶貝,一個球兒,一個鈴兒。老君道:“這球兒贈與哪吒,此物名喚‘水火球’,滾在地上,便是烈焰,滾在天上,便是風雨。”哪吒切切收起。老君道:“這鈴兒贈與章釋,此物名喚‘攝魂鈴’,不論神仙佛祖,搖一搖就把魂魄攝去。”章釋捧過此寶。二人扣了頭,辭去兜率宮,出了南天門。
話說兩人往營門趕來,入了營,方知已過了半月有餘,此日乃明太祖定天下立國號洪武一十六年九月二十四日。當時已是未時,正日落西溟。二人與衆聖說了。次日早,日出東關之時,章釋整齊軍隊,開營門而出,響炮鳴鐘,好個紀律森嚴。
只見章釋帶兵出營,跨下敖次,手扶寶劍,有四天王護法,五斗星排列,左邊十二元辰,右邊二十八宿,後邊八仙率八隊人馬。李託塔戴鬧龍盔,穿黃金甲,束金光帶,跨下白馬,腰間一口寶刀,袖裡藏一座黃金塔,手搖三股託天叉,做壓陣先鋒;哪吒挽雲鬢抓髻,穿紅冑甲,束碧玉帶,豹皮囊裡藏着神兵仙器,手搖火尖長槍,足下登風火輪,做先行官。
卻見妖城放下城門,炮響連天,吶喊三軍。老魔領羣妖衝出來,按青、紅、皁、白、黃五色旗,分五隊排開,每隊有五個頭領。章釋罵道:“碧眼小兒,紫髯鼠輩,放煙傷我,該是死了!”老魔道:“是你道行淺薄,不能對敵。”老魔遣一妖精出戰,那妖精乃一隻犀牛精,頂上尖尖兩角,分水盔,駝龍甲,藕絲履,跨下一匹雪裡紅,手拿一杆六合梅花槍,喝一聲:“那一個敢來迎戰?”章釋調李靖相迎。李靖催開白馬,搖動三叉戟,逼來直取,那妖精催開雪裡紅,搖動梅花槍,赴面相迎。
卻見他兩個戰了三十餘合,不分勝負。這妖精見不能取勝,虛幌一幌,發手一石,但見火光一道,李靖慌忙躲開,在袖中取出一物,乃一金塔,盈空裡落下來,把個妖精砸的**迸裂。李靖得勝而歸。
那老魔催開獸殺來,章釋掣出劍相迎。戰不過十餘合,章釋把鈴兒取出,幌一幌,老魔跌下獸去,那獸也是千萬年的修行,張嘴提起,跑回陣裡,衆妖忙來攙扶。那妖精羣裡閃出一精,催開馬,飛來直取,章釋定睛觀看,但見他生得這般模樣:
霜姿丰采,綠鬢婆娑。秀面清容,不同凡俗。一杆方天戟,斬斷三江水;兩耳掛青環,綠影又墨黑。一身白綠袍,柳妝楊畫;滿貫青松甲,春光翠意。頂上一隻回春冠,跨下一匹青鬃馬:自在逍遙,一派青綠。
卻說這妖精搖戟殺來,章釋抵住,道:“好個一派春意。我問你,你是何方妖精?”那妖精道:“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獨名柳青,堯屋山生人。傷我主公如傷我父,與你不共戴天!”章釋道:“好妖精,不要走,吃吾一劍。”他兩個殺在龍潭虎穴。這一番,好鬥:
玄明劍與方天戟,兩家戰在塵埃裡。獨柳青是柳樹精,章辰庚乃督御使。一個遊查三界救苦衆,一個吃人害命陰風起。戟來火光並烈焰,劍去紅風同紫氣。無行本自同根生,金克木來傷和氣。那一個說:“你是何方綠妖怪?”這一個說:“我是何人不謂你。”戟來飛龍劈面砍,劍似鸞鳳豈能比。久戰不分勝與敗,兩個捨生忘戰死。
卻說那獨柳青舞得一手好戟,雖未分勝敗,也是壓着章釋打。章釋見他武藝了得,便虛幌一幌,撥轉敖次,把鈴兒幌一幌,那妖精全然不理。章釋不禁一句:“這寶貝怎無用了?”他不知那妖精乃一棵柳樹成精,無魂無魄,故此不怕。話說章釋兜轉敖次,又殺過來,戰了二十餘合。又有箕水豹大呼一聲:“那章釋,我來助你。”催開一抹白,舞一根金杵,飛來直取。這兩個與獨柳青又戰五十餘合,那獨柳青愈戰愈兇,掌中戟如飛虹走電,毫無破綻。卻見李靖在懷中取出照妖鏡,照一照,望鏡裡看去,見鏡中乃是一棵大柳樹,大喝一聲:“火德星君,那妖精是個木類,你去放火燒他一燒。”火德星君聞言大喜道:“今日方顯我火部之威!”接火天君點齊四星官,領衆火軍殺出,各個都把葫蘆放開,噴出烈焰,三千火兵執火刀、火槍、火戟、火棒、火劍、火叉殺去,火德星君同四星官把豹皮囊打開,放出火龍、火馬、火牛、火鼠、火蛇、火鴉、火鶯、火蟄諸物。真個利害,好火:
一條條火龍,一對對火鼠:一條條火龍噴烈焰,一對對火鼠吐黑煙。火馬奔馳遍地紅,火牛耕地能燒田。火蛇吐出風與火,燒得似日落西山。火鴉飛旋,火鶯噴煙。推開火車兒,撒開火葫蘆。火旗搖動一天霞,火棒攪起燎地原。好個非凡天火真利害,烘烘豔豔漫天邊。
話說獨柳青被二人蹴在火裡,須臾間燒成飛灰。那夥妖精被燒得抱頭亂竄,老魔忙傳令道:“鳴金收兵!”把那夥妖精燒成焰山火海。衆妖見城門放下,具逃入城中。章釋道:“不要趕去,放他入城。火德星君,且收了神通罷!”這才收了火。那夥妖精入城,緊閉城門,只聞章釋道:“星君,再放火箭,燒他一燒。”火德道:“正有此意。”即命三千火兵各個扯滿火功,裝上火箭,放了十幾番,有二三萬把只箭,只見城裡紅氣千餘丈,火氣沖天。衆聖得勝歸營。
這正是:何怕煙與獸,降魔用火攻。
畢竟不知何日殄滅妖城,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