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起天陰陰的,素姐帶着秋香夏荷等搬家。別個都還罷了,只有夏荷不捨得跟小全哥分開,眼圈兒紅紅的站在後廊下吩咐齊山等四個小廝:“每日天黑時要趕蚊蠅,上了燈記得壓緊紗窗紗簾,金貴東西隨用隨收起,屋子裡什麼東西在哪裡都要有數,人前人後機靈點兒。”
小全哥嫌煩,跟明柏抱怨道:“這個夏荷姐,比咱媽還煩。”
明柏悄悄兒搖頭道:“咱媽瞪你呢。”偏素姐正瞪了他一眼,明柏忙道:“娘,這堂屋裡幾樣玉器小擺設且等府考完了再擺罷,俺怕他們來咱家耍不小心碰碎了。”
素姐曉得他是怕過些天同窗來房裡見了這些妝點門面的東西喜歡,不論是問小全哥要還是偷偷藏起,他不是正主兒都夾在裡邊爲難,憐他爲人小心,點頭笑道:“也罷,瞧着像土財主暴發戶的東西都收起。”說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明柏想起來路上狄希陳一聽“以德服人”就笑的要死,忙衝小全哥擠眼。
小全哥與他極默契,忙笑道:“娘,昨兒小桌子說俺們家以德服人,所以許多人要來投身做管家。爹就只是笑,有何典故?”
素姐聽了這話,也和狄希陳那般笑的直不起身來,偏紫萱抱着小妞妞來耍子,在院子裡就聽見素姐笑個不了,忙進來問:“娘,是不是有什麼笑話兒?快說,快說。”
小妞妞見到孃親伸手要抱。素姐忍着笑接過小女兒道:“也罷,收拾完了說個好故事給你們聽。”
房裡的小丫頭們都住了手過來。央求道:“奶奶先說罷,俺們聽完了再做不遲。”
唯有小全哥道:“且住且住,有好故事說。俺去叫秋香姐她們都來聽。”
素姐笑道:“不成,眼看就要下雨呢。都收拾完了再說。”
小全哥跟紫萱立即掉頭去收拾房間,轉眼又叫夏荷一隻手一個拎出來道:“外頭站着,越幫越亂。少時明柏也被冬梅推了出來,三個人看着素姐只是傻笑。素姐嘆氣道:“你們仨離了她們可怎麼辦?”
小紫萱道:“俺只是手腳慢些。”
小全哥忙道:“她們說那是女人做的事,不叫俺做。”明柏連忙點頭贊同。
小妞妞突然在素姐懷裡扭起來。含糊不清的說:“把把。”小全哥忙跳起來接過妹妹道:“俺帶她去後邊把把看。”
紫萱沒有搶到,跳進房裡去尋草紙,明柏要跟紫萱進去,又有些不好意思,要跟小全哥到後邊去,更不好意思。素姐瞧着這個小大人好笑,喊冬梅換小全哥出來,道:“你們兩個去虞先生家問個好兒。中午請先生吃飯。”
小全哥猶不捨道:“千萬等俺們回來再說故事。”跟明柏換了正經衣裳去先生處請安。
小妞妞的奶媽尋來抱走小妞妞去吃點心,素姐也有些站不住。回到房裡歇息。房裡點着一枝夢甜香,只聞廊下地幾隻畫眉叫聲清脆,狄希陳歪在後窗前貴妃榻上看書。見她進來,丟了書拍榻道:“快來歇歇。”
素姐扶着他的肩坐下。笑道:“你過的真是神仙般地日子。方纔明柏居然又臉紅。這孩子開竅了。”
狄希陳道:“咱們當年怎麼說?這是我同學的意思就跟這是我表妹一般。”笑了又笑道:“白同學,由孩子們去吧。”
素姐道:“我只怕紫萱不曉得珍惜。看上親表哥啥地。”
狄希陳笑道:“不妨不妨,咱們近親這幾家的男孩兒,比得上我們小全哥跟明柏的一個都沒有,女兒有眼睛看的。”
素姐搖頭道:“紫萱的那份嫁妝可是叫人眼紅。連家大嫂子跟我暗示多少回了。”
狄希陳道:“感情先不論,若說是爲着嫁妝,那是萬萬不能許了。”
素姐道:“可不是。孩子才這麼點大就爲他們結婚發愁,咱們真是成古人了。”說完朝後一靠,撿起狄希陳方纔翻地那本書,居然還是《齊民要術》,素姐瞧着頭大隨手扔到一邊。
狄希陳俯身抱着她,笑道:“順其自然吧,這個時代畢竟有這個時代的規則。咱們的女兒按現在的條條框框去框,也是賢良淑德,人家兒媳婦的首選。
素姐長嘆道:“談何容易,就是現代也沒有幾個做得到又不吃虧又跟婆家和睦的。你也少慣女兒些。”
狄希陳手下緊了緊,貼着素姐的臉輕笑道:“看到紫萱就想到你小時候呢,總想着叫她快活些,不要吃當年你吃的那些苦頭,要她做天底下最快樂的小姑娘。叫你做天下最快活地媽媽,我才能做天下最快活的爸爸。”素姐腮上被狄希陳呼出的氣招地癢癢的,推開他笑道:“得了,兒子你不要了。”
“兒子,兒子不是小說中養大了要替老子掙錢養家,照顧妹妹,叫爹媽有時間環遊世界地冤大頭麼。”狄希陳笑道:“那回你丟在我房裡那本言情小說就是這樣寫地。”
素姐想起那回,也覺得甜蜜,笑道:“你不是說這種東西看了壞腦子的?原來有偷看!”啃了他一口,想了想又道:“我是認命了,已是穿到明朝,只當從前是一場美麗地夢。”
狄希陳道:“孩子媽,想那麼多做什麼,我倒覺得明朝除了女人穿的多了些,樣樣都比兩千年強,職業婦女多吃苦,白天單位做牛馬,晚上家裡活也不少幹。”
素姐啐他道:“你現在是這般說,從前可沒多洗一雙襪子。”聽到外邊有腳步重重踏在石臺階上的聲音,忙坐起來道:“有人來了。”
狄希陳把素姐打橫抱起來送到牀上。笑道:“你睡一會,有什麼事叫她們進來回。我到西屋裡看書去。”掀了竹批夾紗的簾子道:“進來罷。”
秋香笑嘻嘻接過簾子讓狄希陳出去,方進來回說兩邊都搬妥當。素姐爬起來笑道:“下雨了沒有?”
秋香推開紗窗。細雨如絲,洗得院子裡幾棵芭蕉油光發亮。笑道:“這場雨下的好,不然過些天菜又要漲價了。”因道:“雨天無事,咱們泡江米包糉子罷。五月節相夫人把咱家糉子都要去了,俺擠下來幾十個捎到學裡,都叫先生帶家去了。小全哥他們什麼都沒摸着。”
素姐點頭道:“使得。看這天氣要下幾天呢。當件正事兒來辦。”走到妝臺前瞧了瞧冠兒並不亂,親自去把春香捎來的琉璃珠簾子挑出三掛來道:“送二舅太太三舅太太跟我媽一人一掛罷。那幾掛大地,我記得大舅老爺他們那個上房掛得,小杏花記一筆,回頭八月節送禮加上。”
小杏花小女孩兒的性子,捨不得這樣精緻東西,翹着嘴兒道:“奶奶,俺們留着自己掛罷,也要給小妞妞房裡留一掛兒。如今哪裡去尋這樣五彩通透的琉璃珠。”
秋香拍她道:“這些值什麼。年底閒了咱總要自家制些瓶碗,順帶叫他們給你制一箱珠子,你慢慢穿着玩兒。”
過了七八日縣裡發出榜來。那一案也取了有二百多人,小明柏果然如狄希陳所料考在第六。那些孩子都在一百名以前。狄希陳十分喜歡,帶着兒子外甥回了趟明水。把十來個孩子跟先生都接家裡來,拿一個整院子安頓下。先生們要應付歲考自然用功,這起孩子只頭一日來小全哥帶着遊了遊大明湖,第二日起還是像在學裡那般苦讀。明柏帶頭,極早起來捧了書到東園背,日頭出來回學堂裡寫字。柳嫂子親自料理先生們地飲食。素姐旁觀了半個月,笑對狄希陳道:“你倒會挑,這些孩子除了那兩三個大戶家的還有些毛燥,都算樸實。”
狄希陳笑道:“明朝不好養狼自然要小心些。無論將來他們怎樣,都是在俺家讀書進學,生死都捆在一處,自然維護咱們家。非要叫我們兒子出去做官做什麼?”
素姐道:“你這麼一說,好像這些孩子叫咱們算計了似地。”
狄希陳笑道:“也要願者上鉤。所謂得道者多助,就是這般。倒是胡先生還沒來,難道是不想考了?我親自去一趟罷。”
一夜無話,第二日狄希陳起個大早,跑馬到胡先生住的馬頭山,小桌子帶着,直接就尋到胡先生家的幾架草屋前,小桌子要上前敲門,狄希陳跳下馬道:“取貼子投。”
小桌子笑道:“俺們那麼熟,講究不到這些。”
狄希陳搖頭道:“你瞧瞧隔壁那些人都出來看,先生的體面總要留的。”整理了衣裳,小桌子忙自從拜匣裡尋出貼子,站在門口高聲恭敬道:“胡先生在家麼?”胡先生一身短衣服出來,手裡還拎着一個刨子,笑道:“小桌子你又搗什麼鬼?快進來幫忙。”
小桌子指指外邊,狄希陳笑嘻嘻站在門口,胡先生忙道:“等我一會兒。”掉了頭奔回房重換了儒帽儒衫出來跟狄希陳見禮。因他家並無人使喚,狄希陳笑道:“先生恕我不敬,寬了外面大衣裳如何?”
胡先生一手扯了自己地長衫帽子,笑道:“請便,俺去請隔壁大娘來幫忙做飯。”小桌子自去他廚下煮茶,狄希陳脫了長衫,走到後門口吹風,後院竹籬笆門已圍了四五個村童看熱鬧,個個衣服清潔,舉止也還得體。狄希陳看了喜歡,走過去要尋他們說話,那些孩子鬨笑着都四散了。
後院當中擺着全套的木工家活,靠牆角晾着盆桶等物和一個妝臺,地下席子上擺着的不是箱子板,就是櫃子板。長板凳上還有一塊刨了一半的板。狄希陳覺得有趣,蹲下來細瞧。
胡先生還是照舊那副木匠打扮,一進門就笑道:“狄大哥想是怕我不去歲考,來催我來了。”
狄希陳笑道:“孩子們都想你呢。明柏跟小全哥哪一日都要問三回。胡先生搬了個板凳請狄希陳到樹蔭底下坐。一頭做活一頭道:“再得兩日,俺打完了這套嫁妝交給家兄就去的。”
狄希陳好奇道:“令兄住在哪裡?”
胡先生笑道:“山下大路邊的鎮子上開了個鋪子,是俺堂兄。俺小時候多虧家兄資助呢,不然哪能去學堂識字。”
那羣孩子又聚了來。一個大地拎個小籃子送到胡先生跟前道:“俺娘說這個給先生待客。”說完了走到狄希陳跟前行了個禮,一溜煙跑出去,混在羣童裡扒着籬笆看狄希陳,狄希陳頓時覺得自己像耍把戲的猴子,站起來招手叫他們進來。孩子們哄一聲又跑了。
胡先生揭起小籃子上蓋的白手巾,裡邊是才洗過地十來枚沙果,舉起來讓狄希陳道:“山居野物,吃個新鮮罷了。”
狄希陳取了一枚,笑指躲到大樹後的那羣孩子道:“都叫你先生呢,想來閒時也教他們讀書。”
胡先生點頭道:“早晚教他們認幾個字兒,都是窮人家孩子,想讀書,到底是不能了。”
狄希陳動了心思。笑道:“若是肯讀書,送咱家來也罷。”胡先生搖頭道:“罷了罷了,讀幾年書。又不能進學,又不能做活。倒學會了好吃懶做好高騖遠地酸儒脾氣。卻是害人家爹孃呢。”
狄希陳道:“俺一直覺得手藝人也當有學堂,也識得字也會算。想來做木匠也容易些。”
胡先生眼睛發亮,看着刨子半日道:“那是自然,只是但凡認得幾個字地,自覺得有幾分指望都在功名一路上死磕,到老不過是個窮酸秀才罷咧。若是木匠也有學堂自然好,只是這世道誰肯教手藝人讀書?”
狄希陳笑道:“若是我肯呢?”
胡先生放下活計,鄭重道:“此話怎講?”
狄希陳笑道:“咱建個作坊,召些學徒,半天教手藝,半年教讀書識字。”
胡先生思索半日方道:“狄大哥雖是好意,只出不進能支撐幾日?只怕不長久呢。”
狄希陳笑道:“你若肯將此事攬到身上,咱們歲考完了慢慢商議。”
胡先生沉默許久,站起來笑道:“好,俺攬下了。”走回去又刨那塊板。
小桌子送了茶來,坐在胡先生身邊打下手,狄希陳瞧他十分熟練,因道:“叫你算帳你就犯頭痛,做木匠活倒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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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桌子摸頭笑道:“俺覺得木匠活有趣些。”
胡先生頭也不擡道:“那跟着俺做學徒罷。”
狄希陳半真半假笑道:“只要他肯。”小桌子只會咧着嘴傻笑。狄希陳看他的模樣兒是千肯萬肯地了,笑道:“今兒來找你,反丟了一個人。歲考到底是正事,早些去罷。”
胡先生笑道:“收拾完了就去地。頂着個秀才也少收幾錢銀子稅,哪裡捨得丟掉他。”支使小桌子替他拼櫃子,請狄希陳到前邊堂裡坐下,隔壁一個老婦人捧着一碗雞一碗豆腐,一大箸餅並一小罐小米粥來。狄希陳見了忙道:“你們這山上種地都是小米?”
胡先生點頭笑道:“我也討了土豆玉米番薯這些,可惜他們種不來呢。”
狄希陳笑道:“這樣,俺莊上少人手,種土豆玉米什麼地還要煩先生代請幾個人
胡先生站起來長揖到地,狄希陳端坐不動受了他的禮,笑道:“利錢我都先收起。”
胡先生夾了幾塊雞幾塊餅放個盤子送給小桌子,回來笑道:“狄大哥休裝小氣。”又走到院子底下刨出一小壇酒來,跟狄希陳吃得爛醉,兩個人就倒在堂上睡了幾個時辰。狄希陳先醒,連小桌子都留下了,自個騎着馬回家。過了三日胡先生帶着小桌子回家,小全哥跟明柏歡喜不已,硬拉着到他們那屋裡住下。他家住了二三十人苦讀,靜候府考不提。
卻說一個伍奶奶,她大兒也要歲考,二兒也是幾年的童生要府考,放着孃家現成的房子不住,偏偏帶着喜姐和丁媽媽來狄希陳家,先使了人來說。
狄希陳問素姐意思,素姐道:“看妯娌份上,理當請他們住下罷,只是他家要來也有十幾口人,住哪裡好?”
狄希陳想了許久,道:“本就住不下,回了他也罷。伍老爺最會做蹬鼻子上臉的事,給他三分顏色,倒叫他打着咱的名號橫行鄉里。”
素姐點頭道:“回了他罷,歲考完了另寫貼子請伍奶奶和她孃家還有喜姐吃飯。也給他根胡蘿蔔
伍奶奶收了貼子抱怨伍老爺道:“他家說住不下呢,你看你出的餿主意,倒叫俺丟臉。”
伍老爺笑道:“這不是請你們去吃一日酒?這就是把你當親戚待呢,到了日子你帶孩子們去就是。”
伍奶奶道:“你不去?”
伍老爺笑道:“貼子上請的是女眷,我不好去地,在家看家罷。”
伍奶奶白了他一眼,恨恨道:“你不去,俺也不去,只叫丁媽媽帶喜姐去罷。”立時叫人回信說擇日叫喜姐去瞧嫂子侄女兒。
素姐收了回信笑道:“她倒識趣。也省得我操心,明兒明柏要去考了呢,我再去撿撿他東西裝好了沒有。”
狄希陳攔她道:“別去,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撿,你這樣慣明柏,他怎麼跟人家孩子相處。將來兒子考,更不要當回事。”
素姐坐下又站起,在屋子裡轉圈道:“若是忘帶了什麼可怎麼處?”
狄希陳笑道:“考不上還有明年後年幾十年呢,什麼大事。我倒巴不得他們多考幾次才中。個個都當自己是李白重生、杜甫穿越來着。也該叫他們受點挫折。”
兩口子正說話,秋香愁眉苦臉來報:“姨奶奶跟小翅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