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的上書也好,那一日在某場文會的當衆挑釁也罷,固然惹來了一部分言官越發暴跳如雷,從而奮起反擊,但某些跡象諸如首輔張居正,次輔張四維的兒子全都出入汪家,疑似交往甚密,尤其汪孚林和這兩家的所謂私交也被好事者深挖了出來,卻也讓不少腦袋還清楚的官員選擇了暫時退避觀望。
當然,若是某些人知道張泰徵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汪孚林,最好把某人徹底打倒再狠狠踩上一千腳,那交往甚密四個字更是恨不得砸在傳言者的臉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會兒的汪家書房中,張泰徵和張甲徵一塊虎着臉站在那兒,半點沒理會汪孚林請坐的表示。看着死沉這臉的他們,以及他們丟在桌子上的幾份東西,汪孚林卻壓根沒有去翻看的意思,笑眯眯地讚歎道:“不愧是二位張公子,做事情就是有效率,這纔過去了幾天,那位秦三娘恨了一年多,害得我險些夜夜被人扎草人,卻就是找不到的罪魁禍首竟然就浮出水面了。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
“你不會自己看嗎!”張甲徵不耐煩地吼了一句,可見汪孚林坐在太師椅上紋絲不動,他只能忍氣吞聲地說道,“就是那個三甲倒數第一名王世芳!之前會試的時候,吊榜尾的是和你交情很好的那個程乃軒,結果殿試換成了他吊榜尾,程乃軒的名次卻上去了不少,你更是奪下了三甲傳臚,他自然心中不滿。不過,他授官倒是運氣好,在都察院試職御史。據說還有哪家在六部當員外郎的看中了他,打算把女兒許配給他!”
“原來如此。王世芳……說實話不止是他,去年這一科的同年。我統共也沒認識幾個人,卻沒想到真是這麼一位三甲進士坑了我。好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們有沒有什麼相識的有正義感的科道言官,可以把他這真面目給揭露出來?”
張甲徵還沒來得及回答,張泰徵就怒喝道:“汪孚林,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怎麼是我欺人太甚?”汪孚林嘴角挑了挑,不緊不慢地說道,“那位秦三娘也是求助的你們。你們又不調查就直接把人給我帶上門,而且又是你們親口在首輔大人家那三位公子面前答應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收拾清楚首尾?”
張泰徵再次伸手阻止了要說話的弟弟,陰着臉說道:“王世芳雖說在這次科道言官彈劾你的時候沒有上書,但上躥下跳卻也很不少。汪孚林,你敢說不是公報私仇,故意讓我和二弟上當?”
“首先,我在去年進京應考會試之前,從來沒來過京師,相比之下。二位都隨着父親在京城呆過不少日子,你們覺得我對這滿是達官顯貴的地方會比你們更熟悉?其次,我家那些個親戚在京師可沒有那麼神通廣大的關係網。上哪去查?第三,秦三娘那邊我雖說讓人去保護,又沒禁止你們去見她,而且她一個弱女子,沒什麼成算的人,什麼話套不出來?我讓你們上當?嘿,簡直顛倒是非黑白了,要不是你們豬油蒙了心,會鬧出這檔子事?”
張泰徵被汪孚林說得啞口無言。他確實詰問過秦三娘,結果卻發現毫無挑唆痕跡。可要讓他通過人去查此事容易,可要讓那些言官去彈劾王世芳。他自忖沒那膽子。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見汪孚林皮笑肉不笑地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這句話好像是張二公子當初送給我的,現在我原封不動也送給你們。又不是讓你們直接拿着此事去遊說御史又或者給事中,給那個秦三娘去告狀保駕護航會不會?派點人在外頭把這事散佈開來會不會?其他的還要我教你們?不過我告誡一下二位,此事是二位給我惹上身的,我可不希望到時候被人說成又是我和那個王世芳有什麼恩怨。萬一被人非得栽贓到我頭上,我就只好拖二位下水了!”
見哥哥整張臉都已經變得鐵青了,張甲徵只覺得兄弟兩人實在是倒黴到了極點。然而,不用去遊說御史上書彈劾這個王世芳,這就意味着他們興許可以僥倖瞞過父親張四維以及舅公王崇古,如此一來把自己摘乾淨了,剩下的他們也就無暇理會。畢竟處於他們自己的角度,也恨不得那個王世芳去死!
前腳張家兩兄弟滿臉悻悻然走人,後腳小北就悄然溜進了書房。見汪孚林正在那用手指敲擊着桌面,人好像在發呆,她就忍不住問道:“真的能成嗎?”
“他們親自去查到的結果,你說能不能成?接下來就是好好鬧一個天翻地覆,讓人看看某些自詡清貴的言官裡頭究竟有些什麼樣的貨色。”
“汪孚林,這事情自始至終都是孃的首尾,你就沒擔心過?”
“擔心什麼?”汪孚林不由得笑了,隨即一抖衣裳下襬,就這麼站起身來,“想當初明月能通過張泰徵知道他是張四維家的公子,又說是岳母當初陪岳父進京趕考候選,所以做了這麼一本記錄文武重臣以及家眷的冊子,我就相信,她老人家做事絕對不可能出紕漏。她既然把這麼一檔子很可能釀成醜聞的事一直留到今天再掀,我又讓此事在這個很恰當的時機一下子爆發出來,那還擔心什麼?莫非我還要擔心岳母大人比我英明神武?”
“我娘又不在,聽不見你這麼誇她!”小北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隨即就輕哼道,“娘之前聽說你在文華殿三堂會審的那次,突如其來遇到別人藉此彈劾首輔大人的事,就一直過意不去,畢竟她和爹都忽略了這種可能性,這次聽說是把能撒出去的人手都撒出去了,在秦三娘那更是下了無數秦三娘本人壓根不知道的功夫,就怕會有閃失。可你真的準備全都交給張泰徵和張甲徵,不告訴張敬修他們?自己也不插手了?”
“張敬修他們那兒,讓人去捎個信就行了,至於我,當真不插手,我還要忙別的呢,你不知道嗎,京城那些小酒肆小茶館,這些天正在傳遼東英雄傳。”
有沈懋學這個大才子在,汪孚林理所當然地把小說版的遼東英雄傳給交託了過去。至於那現如今叫做數來寶的山東快板編寫工作,他就自己擔當了,畢竟除了他沒人會打快板,節奏究竟如何也得他親自演示,初次示範時,險些沒把一幫子人的眼珠子給瞪出來。而除卻這數來寶版遼東英雄傳,他還開發出了評書版,如果不是時間不夠,他也不是那專業的,還想加上彈詞版,就連沈有容這當事者都覺得,這是不是宣揚得有些過頭,卻被汪孚林給摁了回去。
“現在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更何況你們難道不知道,就因爲頒賜你們的時候每人發了一口刀,有些吃飽了飯沒事幹的御史又頂上了?不讓別人知道你們在遼東流過的血,那不是人人都覺得你們這賞賜來得輕易?”
此時此刻,小北雖確定汪孚林確實更多的是顧着在民間給人造勢,卻不大相信汪孚林這信誓旦旦的不插手保證,只不過,她更加不安的是,自己回京之後什麼都沒做。因而,當這一次汪孚林提到前些天已經出嫁的史元春送來的帖子,請她去王家坐坐的時候,她忍不住有些猶疑。
“元春的太公公畢竟是王崇古,我若是刺探什麼,她豈不會很難做?”
“你放心,我怎麼會讓你去閨中密友那兒刺探消息,不是平白陷人於不義?你對她什麼都不用說,就當沒事人,純粹會友聊天,至於遼東的事,別人若是問,看到的你說,聽到的就好比撫順關外這些情形不必說。但是,你先回帖子和人商議日期,最好能挑準王世芳的事被鬧到衙門,衙門做出相應反應之後。我記得岳母提過,王家長孫媳是葛氏,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禮的孫女……”
京師和南京一樣,一座城池分屬兩縣,西邊屬於宛平縣,東邊屬於大興縣,這其中,大興縣衙因爲就在教忠坊,南邊是順天府學,北面再過去兩條橫街就是順天府街的順天府衙,所以大興縣令可以說是在順天府的眼皮子底下過日子,相比什麼附郭省城的縣令都要難做。因此,哪怕大興縣令乃是京職,比天下其他地方的縣令都要高出一品,乃是正六品的官職,人選仍然每每要經過上上下下各種權衡角力。
而鐵打的營盤,流水的縣令和屬官,可不論上官如何變動,這大興縣衙中的吏員以及三班衙役,那卻是雷打不動的。所以,汪孚林既然撂下了讓他們不得不記在心上的話,張泰徵和張甲徵也就只想着瞞過張四維和王崇古,其他那邊就不得不動用身份開路了。於是,大興縣衙那邊,他們派出心腹去一接洽,再許以重金,專司管着放告日接狀子的一個刑房典吏立時打下包票,攬下了此事。
當身在天子腳下的大興縣令楊縣尊坐在大堂上,看到那一張猶如花團錦簇一般的狀紙之後,原本還老神在在的縣尊大人一下子跳了起來。
這竟然是狀告如今已經進了都察院正試職御史的王世芳!說他當初於應考之際騙取秦三娘錢財,事後更是冒充三甲傳臚汪孚林!放告牌那邊守着的差役全都是死的,這種狀子怎麼問都不問他一聲就收進來!
這要只是前半截,那頂了天一個風流官司,他受理又或者壓下都無所謂,受理那是他明鏡高懸如同青天,壓下那就是給王世芳一個面子,可多了後半截,那性質惡劣程度就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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