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病了?”
這是李如鬆一路快馬加鞭,路過撫順城時直接連撫順遊擊林勇一塊拖上了,隨即趕到撫順關後,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儘管他覺得很蹊蹺,很想翻白眼,可汪孚林畢竟不是他這個遼東總兵長公子可以隨隨便便對待的人,他也只能壓着一肚子脾氣,先找趙德銘和李曄追問了覺昌安和努爾哈赤火併的經過。
對於這件事,兩人雖說晚到一步,但大體情形還是聽李家那個受傷不輕的家丁說了個大概,再加上他們自己也看到了一些,互相補充着也就齊全了。
這事情他們貨真價實一丁點都沒摻和,但既然發生在自己的地頭上,請罪自然在所難免,哪怕李如鬆不是李成樑,論官職根本管不到他們。而李如鬆細細詢問每一個細節,得知汪孚林還曾經在院子裡被三個女真衛士追殺,結果也不知道是怎麼打的,最終那三個女真人一死兩傷,事後趙德銘和李曄只知道,汪孚林的妻子葉氏更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
李如鬆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把這輝煌的戰績全都放在了小北身上,再一次嘀咕汪孚林娶得如此悍妻,也不怕河東獅吼。不過汪孚林在此事上顯然沒有任何干系,他也就只能把覺昌安和努爾哈赤之間突然迸發出來的激烈矛盾,歸結到了因爲努爾哈赤兄弟進了遼東總兵府,覺昌安危機感大漲,而這種危機感在舒爾哈齊逃亡,其人被扣撫順關之後達到了頂峰!
“說來說去,都是這祖孫倆原本就不親近,反而彼此都有怨恨的關係。”
李曄知道這事要真的說起來,舒爾哈齊那一行人出撫順關是最直接的導火索,可那是他和趙德銘被汪孚林說動之後同時點頭答應的,還搭上了佃戶,這會兒兩人誰都不可能把這最要命的關節給揭開。所以,他進一步坐實是那祖孫倆自己吃飽了撐着互相殘殺,隨即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只是之前因爲覺昌安一再要求,我們一直都讓他在撫順馬市東牆上露個頭,安撫一下他的人,現在……”
“現在赫圖阿拉那邊一定會得到消息,說是覺昌安生死不明?事到如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李如鬆硬梆梆地撂下一句話,隨即就淡淡地說道,“我已經傳信給遼陽副總兵曹將軍,各處關隘也已經全都收到了相應訊息,想來這面向建州女真的遼東一線都會提高警惕。據說張部院之前正在廣寧到遼陽的路上,說不定也會趕過來。”
跟着李如鬆匆匆趕到撫順關的,除了撫順遊擊林勇,還有苑馬寺卿洪濟遠。面對自己不在期間發生的這一系列變故,這位洪觀察可以說纔是最最瞠目結舌的,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而且他雖說對所謂逃跑事件比趙德銘和李曄要知情得晚,卻總比李如鬆知道得多些,這會兒幾次三番想要道破其中名堂,可一想到自己也算是爲虎作倀,助紂爲虐的一份子,甚至還被汪孚林擠兌,拿着範斗的事情把李如鬆硬生生耽擱在瀋陽好幾天,他就只能鬱悶地閉嘴。
可他終究咽不下那口氣,此時此刻便陰着臉說道:“汪孚林既然病了,之前又險些因爲覺昌安和奴兒哈赤火併的事遭了池魚之殃,那我們就去看看他吧!”
李如鬆當然也想質問一下汪孚林,這麼個精明人怎麼就偏偏讓舒爾哈齊給跑了,聽到洪濟遠這提議,他自是求之不得。他們兩人都如此說,不過是撫順關這小小地方半個主人的趙德銘和李曄又哪裡敢違逆,只能帶着這兩位前去李宅。由於這裡之前鬧出了一次又一次事情,不用趙德銘要求,李曄就主動求了這位撫順守備派兵幫忙衛護,所以一行人進去的時候,就只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赫然戒備森嚴。
就連李如鬆,見到這種架勢也不由得爲之側目:“這用得着嗎?”
當然用得着!
無論趙德銘還是李曄,又或者是知道某些內情的洪濟遠,全都在心裡如此回答。而在嘴上做出迴應的,卻只有李曄一個人:“大公子,這些日子實在是事故頻頻,是卑職求着趙守備派兵協防。萬一汪公子真要在這撫順關城有什麼萬一,那我們真的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聽到這話,李如鬆也不說話了。等到進入了那個從院門到院牆,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有人守着的院子,他就只見一個人正好從正房中出來,神情恍惚,竟似乎沒看到他,不是沈懋學還有誰?他立刻快走兩步,上前叫了一聲沈先生。眼見得沈懋學一下子回過神,衝着他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他就關切地問道:“士弘還是沒有消息嗎?”
“沒有……這小子,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現在只後悔沒打斷他的腿!”
沈有容說這話時,赫然咬牙切齒,裝都不用裝,李如鬆不禁扯動了一下嘴角,寬慰了這位東南名士幾句。然而,他更加在意的自然是屋子裡的汪孚林,寒暄一會兒就來到了正房門前。大概是外頭說話的動靜驚動了裡頭,門悄無聲息就開了,出來的小北掃了一眼李如鬆以及身後的洪濟遠,以及隔開幾步遠的趙德銘和李曄,輕聲說道:“相公請李大公子和洪觀察,還有趙守備和李千戶進去。”
趙德銘和李曄壓根就不想進去見那位謀劃如狐狸,同時武力值也好像非常不凡的汪小官人,可小北都開了口,他們也只好跟着李如鬆和洪濟遠進了門。看到李如鬆彷彿非常熟絡地和小北聊了幾句,洪濟遠也懶得計較這位汪家媳婦太多不同尋常的地方,乾脆快走一步直接來到了牀前。
就只見汪孚林正斜倚在牀頭,面上除卻有些蒼白,哪裡看得出半點生病的樣子?
洪濟遠爲之氣結,當即問道:“這是什麼病?”
汪孚林側頭一瞧,彷彿是剛看見洪濟遠的樣子,這才淡淡地說道:“洪觀察還沒看出來嗎?當然是心病。我一個文進士又不是武進士,剛剛和三個窮兇極惡的女真人拼了一場,最後殺了一個重傷了兩個,事後我就軟了腿嚇病了,現在還下不了牀。”
這一次,就連帶着幾分興師問罪之意而來的李如鬆,也忍不住笑得幾乎岔了氣。見洪濟遠滿臉漲得通紅,他終究還是沒忘了這位乃是金覆蓋三衛的軍政長官,遼東文官序列中挺靠前的人物,於是立馬半是打圓場,半是揭短地說:“聽我弟妹說,你之前可是在歙縣衙門手刃過太湖巨盜的,這點場面就嚇病了,怎麼至於!”
“那次是靠的丟麪粉耍詐,而且太湖巨盜和女真勇士還差着十萬八千里,這次要不是我家娘子,憑我那兩手功夫,我就真沒命了。”汪孚林翻了個白眼,這才把袷紗被拖上了一些蓋在胸口,嘆了口氣說,“不扯了,因爲我這邊一點疏忽,就害得士弘等人到現在都下落全無,沈兄偏偏還沒有隻言片語怪我,我連日都快急得瘋了,再加上之前那場力拼的時間雖說短,卻也耗盡心力,事後就身體不大好了。”
見趙德銘和李曄慌忙連連點頭,表示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他就繼續說道:“我一想到我面對這麼幾個人就如此不濟,再一想士弘他們要面對的危局,這心病也就成了身病。”
說到這裡,他突然衝着李如鬆道:“李兄,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你派兵出關搜尋,也不用驚動那些立場不一的建州女真各部,建州那邊都是女真人,爲了矇混過關,求一個自保,士弘等人很有可能會剃髮易服,也許會因爲離開撫順關太遠,而不得不謀求從其餘關隘進入遼東,只求你立刻通知遼東長城沿線的諸多關隘,如有類似士弘他們這一行人叩關,懇請多加甄別!”
洪濟遠此時此刻終於醒悟了過來。這事情他雖說知道得晚,但因爲汪孚林直接挑明那是張學顏佈置任務的緣故,他最終也沒反對,沒泄露。見李如鬆頓時躊躇了起來,他嘆了一口氣,隨即開口說道:“大公子,如若他們離開撫順關太遠,要原路返回確實很難。還請知會廣順關、鎮北關、鴉鶻關,尤其是鴉鶻關,如遇女真打扮的人叩關,務必多加留意。”
對於汪孚林的請求,李如鬆已經有些鬆動,畢竟這相對於出關尋找,並不算是難事,而洪濟遠都這樣說,他就更加無法推脫了。於是,他當即嘆了口氣,答應了下來,等到又詢問了汪孚林一些話,發現問不出太多有價值的東西,也就先告辭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發現洪濟遠竟然坐在牀頭椅子上不肯走,他不禁有些奇怪,可想想這一老一少剛剛擡槓的情景,以爲洪濟遠在公事上幫了忙,卻還要在私底下找回場子,也就沒太在意。
他這一走,趙德銘和李曄立馬都跟了出去,就連小北瞅了一眼汪孚林的表情,也悄然退避了開來。這下子,洪濟遠立刻沒了顧忌,當即厲聲說道:“汪孚林,就你這麼一折騰,本就多事的建州接下來簡直要亂成一鍋粥,覺昌安和奴兒哈赤祖孫全都死在了撫順關,萬一其部衆羣起爲其復仇,寇邊遼東,你負得起這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