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收起笑容,正色道:“公公誤會了,郭侍郎雖曾爲本宮講官,但他若果真是妖書案主謀,本宮絕不會爲他開脫半句……”,說着又裝作十分悲切的樣子朝南拱了拱手道:“本宮舉薦公公主理妖書案,完全是出於一片公心,本宮見父皇爲妖書案茶飯不思,心甚焦慮,恨不能替父皇分憂……”。
“沈相爲人如何,公公心知肚明,妖書案不過是他排除異己的工具罷了,故懇請公公出手,公正斷案,我心昭昭,可表日月!至於這郭侍郎之子確實不凡,公公一見便知,如何處置,全憑公公之意,本宮絕不再置一言!……”。
見太子說得如此凝重,陳矩也有些動容了,他雖只效忠萬曆帝,但太子畢竟是未來的天子,他也不敢輕視,連忙惶恐道:“太子孝悌賢良,天下皆知,是老臣失言了,太子舉薦之恩,老臣記下了,定當鞠躬盡瘁,早日查明妖書案真相!”。
“那就有勞陳公公了!”朱常洛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笑,這樣一來,他就把自己從妖書案中摘得乾乾淨淨了,至於郭致遠,他若能過得了陳矩這關,自然皆大歡喜,如果過不了,陳矩自會收拾他,東廠要讓一個人消失多的是辦法。
“嗯,郭侍郎之子,一個懵懂小兒真有這麼厲害嗎?他和這妖書案到底有何關係呢?那就且見一見吧!”向太子告辭後,陳矩甩了甩手中的拂塵,喃喃自語道。
郭致遠正爲如何解決妖書案而頭痛不已,這找替罪羊實際上就是爲妖書案編造一個假“真相”,但這假“真相”並不好編,首先要能自圓其說,不能有太多破綻,又要能讓各方勢力都接受,特別是要讓萬曆帝接受,而作爲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萬曆帝可不是那麼好忽悠的。
另一方面郭致遠雖知成大事者心一定要心狠,但真要將一個無辜之人捲入這妖書案中,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思來想去也只能按照歷史走了,歷史上成爲妖書案替罪羊的人叫皦生光。
這皦生光是何許人呢?他就是一個落魄的秀才,這傢伙也不是什麼好鳥,雖是秀才,卻沒有半點讀書人的覺悟,專靠“刊刻打詐”爲生。當時有個富商爲了附庸風雅,曾經委託皦生光代纂詩集,皦生光故意在詩集中放了一首五律,其中有“鄭主乘黃屋”一句,暗示鄭貴妃爲自己的兒子奪取皇位。那富商根本不懂,便刊刻了詩集。皦生光立即託人訛詐那富商,說他詩集中有悖逆語。那富商情知上當,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出錢了事。
更可笑的是皦生光居然膽大包天又拿着詩集去訛詐鄭貴妃的哥哥鄭國泰,鄭國泰膽小,加上朝野上下輿論都對鄭貴妃不利,也只好出錢了事,就這樣皦生光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把自己的小命也給搭上了。
皦生光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歷史上他被抓後,沈一貫還想把“妖書案”往郭正域身上引,但皦生光卻表現出了最後的骨氣,在酷刑下始終沒有牽連他人。所以郭致遠也並不想害了他的命。
這種事郭致遠當然不會自己親自出馬,又悄悄把張承找來秘密交待了一番,給了他三百兩銀票,讓他依計行事。張承辦這種栽贓的戲碼是辦溜了的,胸脯拍得山響,拿了銀票自去按郭致遠的吩咐佈置不提。
佈置好一切,郭致遠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讓王喜給自己泡了一壺好茶正準備喝,就聽門外傳來一聲幽幽長長,陰陽怪氣,尖銳如同粉筆在黑板上亂滑發出的聲音,“郭侍郎之子在家否?陳公公傳見!”。
郭致遠只得苦笑着站了起來,知道肯定是朱常洛把自己賣了,不過他對見陳矩倒是不怎麼抗拒,這樣反而省了自己許多功夫,連忙快步迎了出去。
一個乾瘦乾瘦的中年太監大刺刺地站在門口,手中的拂塵不停甩動顯得十分不耐煩,郭致遠連忙遞了幾張銀票過去,賠笑道:“勞煩公公了!”。
那中年太監手一捲,把銀票收入袖口,卻仍沒有給郭致遠什麼好臉色,冷哼一聲,“跟雜家走吧!”。
郭致遠皺了皺眉頭,這種收了錢還要裝腔作勢的小人最不好打交道了,他也懶得再用熱臉去貼冷屁股,跟着那太監上了門外的馬車。一路無話,馬車在東廠西南鐵柵欄大門前停了下來,郭致遠隨那中年太監跳下馬車,門口的士兵問都沒問,直接打開西南門放行。
這是郭致遠第一次進入這個被後世渲染得無比陰暗的特務機構,不禁好奇地四處張望,東廠表面上和普通衙門沒什麼不同,一水的青磚老房,但不知怎的,走在裡面就有一種汗毛直豎的感覺。走進大門,西廂房是一座祠堂,祠堂前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祠堂裡供奉着歷代掌廠職名牌位,東廂房是一座敞亮的小廳,裡面供奉着一尊威風凜凜的嶽武穆像。
中間正廳的大門緊閉着,那中年太監讓郭致遠在門外候着,自己進去稟報,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拂塵一擺,尖聲高喊道:“帶郭致遠晉見!……”。
我靠,這是把老子當犯人了!看來陳矩這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啊!郭致遠苦笑了一下,大步邁進了正廳大門,一進門,就見十幾名戴着圓帽穿着皁靴手持大刀的彪形大漢殺氣騰騰地排成兩排,正中間的太師椅上正坐着一個無須的老年男子,他白耳黑齒,頭戴一頂嵌金三山帽,身穿簇新大紅織金蟒衣,胸口綴着坐蟒補子,腰上繫着一條玲瓏白玉帶,端的是氣勢逼人!
這無須老年男子想必就是陳矩了!陳矩身兼司禮監秉筆太監和東廠提督兩大要職,論權勢比首輔沈一貫絲毫不差,而他擺出這森嚴的氣勢,無疑就是要給郭致遠一個下馬威,好試試郭致遠是否真如朱常洛所說那樣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