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完了脈,柳乘風鬆了口氣,從脈象看,張皇后確實身體平穩了許多,體內的劇毒本就只剩下了一些殘渣,現在吃下了藥,清除掉應當不成問題。
不過經受了這麼大的折騰,身體孱弱到了極點,還需慢慢進補爲宜,能不能調養好身體,使身體恢復如初還是個未知數。
柳乘風沉吟了片刻,心裡便有了些計較。
隨即對朱佑樘道:“陛下,娘娘的身體已無大礙了,只是身體虛弱,還需靜養,微臣待會兒和胡太醫一道琢磨個進補的方子來,想來也能無事。”
朱佑樘聽了柳乘風的話,纔不禁長出一口氣,憐愛的看了榻上已進入熟睡的張皇后一眼,輕聲道:“好,這便好,方纔朕腦子裡亂哄哄的,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如今見她安然無恙,這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他這纔想起了其他的女眷,問胡太醫道:“其他女眷如何了?”
胡太醫道:“大多數人都沒什麼大礙,唯有張夫人有些棘手,不過方纔也按着廉國公的法子延緩了毒發,微臣熬的藥也送了一份去,應當沒有大礙。”
朱佑樘頜首點頭,道:“這便好,現在皇后和諸位女眷身體未愈,暫時就在宮中安歇吧,宮裡頭要加強衛戍,不得有誤。”他的眼睛不經意的掃了柳乘風一眼,漫不經心的道:“所有的太醫,今個兒都不必休息了,隨時探視病情。柳乘風,今日朕破例讓你呆在內宮,隨時候命。”
柳乘風心裡清楚,讓一個男子在內宮中過夜可不是玩的,大明朝還沒有這種先例。不過隨即一想,頓時也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可以算是御醫。也就是說,以一個醫者的身份留在這裡,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非常時期就得有非常的手段。太過拘泥反而讓人覺得有些扭捏了。
柳乘風沉默了片刻,道:“那些王公貴族,是否也暫時留在宮中?”
他這麼一問。倒是讓朱佑樘有些愕然,不禁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怎麼?留下他們有何用?”
柳乘風道:“陛下,救治好了娘娘自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這宮裡到底是什麼人下毒,又是什麼人指使卻沒有查清楚,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微臣和胡太醫能救治娘娘一次,難道還能有第二次?若是不把這下毒之人揪出來,誰也不能保證再發生類似的事。現在進宮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微臣以爲,還是暫時將大家都留在宮中,封鎖住宮禁,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纔好。”
他一番話不是沒有道理。
方纔朱佑樘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皇后的身上。現在想起來,頓時覺得後怕不已,這種事出了一次就要人命了,若是不查出這下毒之人,誰能保證不會有第二次,聽了柳乘風的話。他忙不迭點頭,不由怒氣衝衝的道:“賊子好大的膽子,你說的沒有錯,下毒之人務必要查出來。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吧,來人,將蕭敬和牟斌二人叫來說話。”
柳乘風沒有吭聲了,因爲下一刻,朱佑樘又是柔情的攥緊了張皇后的手,察覺到張皇后的手暖呵呵的,朱佑樘才放心了一些。柳乘風此刻,心裡卻開始記掛着自己的兩位夫人,雖然知道她們無恙,可是發生這麼大的事,只怕也受了一些驚嚇,而且她們想必也吃了不少的酒,雖然未到中毒的地步,卻也有慢性中毒的危險,有太醫在當然不妨事,可是不去看看,心裡總是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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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外頭,兩個急匆匆的人影在太監的引領下匯聚,一個是新任的京衛都指揮使牟斌,一個是秉筆太監蕭敬。
牟斌和蕭敬今個兒都在宮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那牟斌也是嚇了一大跳,連忙加緊了衛戍,開始着手盤查,不過進宮來的人都是貴人,再加上內宮裡一團的糟,牟斌也是無從着手,現在宮中相召,想必是事情穩定了下來,因此不敢怠慢,飛快的來了。
至於這蕭敬,一直都在內宮裡忙活,安排人手伺候,他年紀老邁,整個人顯得老態龍鍾,此時也是蹣跚着過來。
二人到了坤寧宮外頭,相互對視了一眼,臉色都很凝重,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其實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對手也不爲過,可是現在,他們卻都明白,此時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蕭公。”
牟斌向蕭敬打招呼,他沒有叫蕭敬做公公,而是加了一個公字,在這大明朝,公是最大的尊稱。
蕭敬朝牟斌微微頜首,勉強笑了笑:“京衛那邊怎麼樣?”
牟斌隨口說了幾句,蕭敬也就沒有再說,都是各懷着心思,其實他們心裡清楚,壽辰出了這麼大的事,到時候肯定是要追究責任,牟斌負責衛戍,蕭敬負責內宮,不管怎麼說,這個干係誰也逃不掉,所以此時不免有些膽戰心驚。
他們說話的時候,早有太監入內通報,隨即有個太監出來,扯着嗓子道:“牟大人,蕭公公,陛下請二位入內說話。”
二人也沒說什麼,快步進宮,直接入了正殿,而此時朱佑樘和柳乘風已經移駕到了這裡,朱佑樘沒有坐在椅上,反而是負着手,揹着門口的位置,誰也看不穿此時他心裡在想什麼。柳乘風倒是坐在一個錦墩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微臣萬死。”
“奴婢見過陛下。”
二人一齊跪倒行禮,不敢擡頭去看朱佑樘。
朱佑樘沒有做聲,似乎是在思量什麼。
殿中沉默,落針可聞。
連那殿中的塵埃,彷彿都一下子凝住靜止,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冉冉的紅燭搖曳着豆大的火焰,焰火昏黃,將蕭敬和牟斌的額頭照的一片暈紅。
在這暈紅的額頭上,卻是細汗密佈,此時雖入了春,可是天氣還不至於到炎熱的地步,這是人在恐懼之中滲出來的冷汗。
伴君如伴虎,無論是什麼樣的皇帝,都是同樣的道理,因爲這個男人,掌握着所有人的一切,生死榮辱,只維繫在他的一念之間。
在二人面前的,彷彿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大山沒有聲音,有的只是一種高不可攀的無力。
蕭敬舔着嘴,他的臉色雖是木然,可是因爲身體老邁,長久的跪着,那雙膝已是不禁顫抖了,可是他不敢說話,也沒有說話。
至於牟斌,則是自內心深處生出了惶恐,發生這樣的事,京衛的干係可謂不小,只要陛下稍稍有一個小小的念頭,就可讓他萬劫不復。
柳乘風如局外人一樣看着君臣三人,上下尊卑,此刻清晰的落在他的眼簾,上位者決定一切,下位者的一切希望、一切努力都維繫在上位者身上,這種感覺說不出,既讓柳乘風有些警惕,可是同時,當看到朱佑樘那並不強壯卻帶着無比威嚴的背影,柳乘風心底深處,竟是有了一絲渴望——大丈夫當如此。
只不過這個念頭立即被打消了乾淨,人的慾望也許只是一瞬間,不切實際的慾望,若是過於執着去追求,只會害了自己。這就是柳乘風和寧王的區別。柳乘風和寧王都有慾望,慾望是人的本能,柳乘風不惜一切都在向上攀爬,絕不容許自己落於人後。而寧王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是親王,所以更想體會一下這天下唯我獨尊的感受,爲了這個慾望,他可以不惜一切。可是柳乘風的神智卻還清醒,他要的,只能是公侯萬代,是榮華富貴,否則慾望就成了妄想。
蠟燭燒了一半,朱佑樘才突然動了,雙肩微微一顫,隨即他慢悠悠的道:“起來說話吧。”
他這一句話,令蕭敬和牟斌如蒙大赦,牟斌身體強健,先是站起來,卻發現蕭敬此時雙膝已是麻木,居然動彈不得,不得不去攙扶他一把,將他扶起。
朱佑樘淡淡的道:“深宮內苑,本該防禁森嚴,可是爲何,竟是混雜進了宵小?”
一句很平淡的問話,讓牟斌和蕭敬放下的心,隨即又高高的提起,二人只能道:“微臣(奴婢)萬死。”
朱佑樘搖了搖頭,終於旋過了身子,目光炯炯有神的在二人臉上掃過,或許他要的,就是二人這種惶恐不安,爲君之道,本就該張弛有度,一味的懷柔,只會讓下頭的人驕橫、怠慢,可是一味的苛刻,又不能讓人心懷恩德之心,而現在,朱佑樘顯然覺得是該好好的苛刻一些了。
他的語氣很平緩,幾乎是一字一句的道:“若只是死罪就能消除宮中的隱患,朕也絕不會姑息你們,事情到這個地步,玩忽職守之人,該懲處的誰也別想逃脫罪責。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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