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陛下的決定,劉健竟沒有反對,包括了對方繼藩有一點不爽的謝遷,此刻竟也是沉默,似乎對此事,雖談不上樂見其成,卻並不反感。
陪太子讀書,這分明是將來要大用的徵兆,想來,這也是陛下爲太子殿下鋪路,是要搭起太子的班底。
方繼藩聽說陪讀,也曉得這其中的厲害,要知道,大明王朝是沒有太子陪讀的,卻有一個皇帝,有一個陪讀的同窗,那便是由藩王入京,克繼大統的安陸王之子嘉靖皇帝朱厚熜,朱厚熜還在安陸做藩王世子的時候,卻有一個陪讀,此人叫陸炳。當時誰也沒有想到,朱厚熜會成爲皇帝,所以作爲王子的朱厚熜,自然沒有太多禮法的約束,因而便由陸炳陪他讀書,此後朱厚熜登基成爲皇帝,他的性格,向來多疑,幾乎所任用的大臣,無一不是保持着戒心,可唯獨對這個從小一起讀書的陸炳,卻是信任有加,倘若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值得嘉靖皇帝相信,那麼,也只有這個少時的陪讀了。
現在……弘治皇帝突然下達了這個旨意,方繼藩怎麼能不明白呢?
可是,方繼藩有點迷糊,大明沒有陪讀官啊,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厚着臉皮道:“陛下,陪讀算什麼官?”
“……”
猶如一盆冷水,直接澆在了弘治皇帝的臉上。
這廝……難道就沒有一丁點的情懷?這就如朕賞了你一幅好畫,你就劈頭來問這畫多少銀子?
深吸一口氣,弘治皇帝決定忍了。
他風淡雲輕的樣子:“好了,退下吧。”
方繼藩沒問出個所以然,頗有些悻悻然,皇帝陛下顯然不太給自己面子。
不過……好像自己也沒有多少面子。
朱厚照只是如蒙大赦,忙是道:“兒臣告退。”偷偷朝方繼藩使眼色,意思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方繼藩便行了禮:“臣告退。”
二人沒走幾步,剛到了暖閣門口,身後便傳來了弘治皇帝的聲音:“劉卿家,眼下平叛乃是當務之急,可眼看着,就要歲末了,明年開春,便是春闈,會試之事,也要及早準備……”
後頭的話,隱隱約約。
是啊,弘治十二年的會試即將要開始了。
方繼藩對這一場會試,滿帶着期待。
因爲他還有三個門生,方繼藩還指望着三個門生能中進士,然後享受三個弟子孝敬自己的成果呢。
而弘治十二年的會試,本就是最波雲詭譎的一場考試。
這一場考試,甚至在無數的史料中都大書特書,究其原因,是因爲這一場考試牽涉到了某個考官的弊案,不只如此,還波及到了一個江南才子。
這個人……方繼藩早已耳熟能詳,不只如此,方繼藩至今還記得他的詩句:‘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當酒錢……”
當然,拜後世某位演員所賜,方繼藩但凡只要想到這個才子,方繼藩的腦海裡隱隱便傳來一個聲音:紅燒雞翅膀我喜歡吃……
只是相比於影視劇中的形象,歷史上的才子十分落魄,二十八歲的唐寅現在已高中應天府鄉試第一名,成爲名噪一時的解元公。
要知道,解元和解元是不一樣的,比如方繼藩的門生歐陽志就是順天府的解元,可這解元的含金量,可就差了許多,因爲各省的人才不同,北方各省和南方各省的讀書人相比,考試就是差了那麼一丟丟,而在南方各省之中,應天府、浙江以及江西三地,又是傳統的考霸之鄉,這三地的讀書人,堪稱是考霸中的戰鬥雞,能從這裡頭脫穎而出的人,幾乎半隻腳,就已跨進了翰林院裡了。
唐解元現在也該進京趕考了,他在北京將會因爲幾個同鄉的關係,牽涉進弊案之中,緊接着,他雖是金榜題名,卻很快會下獄,遭受非人的折磨,最終朝廷宣佈他將永不敘用,到了那時,意氣風發的唐解元便將進入人生中的最低谷,至此,落魄一生。
方繼藩心念一動,或許……自己可以拯救他,方繼藩不相信,堂堂的應天府解元會在科舉中作弊,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人牽連了,因爲和某些人走得近,最終成爲受害者。
想要讓他擺脫舞弊的嫌疑,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進京之後,不去和這些人有任何的瓜葛。
除此之外,自己的三個門生,也該好生的用功,考題自己已經夾在自己佈置他們的作業之中,這三個傢伙,倒也用功,爲了讀書和作八股,已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們畢竟沒有唐伯虎的才情,所以只好笨鳥先飛。
方繼藩心裡琢磨着,身邊的朱厚照自暖閣裡出來,卻是長出了一口氣,摸着自己的心口道:“好險,好險,方同窗……本宮方纔沒說錯話吧。”
方繼藩毫不猶豫的道:“殿下字字珠璣,佩服,佩服。”
朱厚照卻是心有餘悸的樣子:“哪裡,哪裡,不過本宮見了父皇,心裡便滲的慌。”
方繼藩道:“一樣,一樣,微臣也覺得,自己就如過街老鼠,而皇上便如天上的太陽,每次到了他面前,便有一種無處遁逃之感。”
“呀……”朱厚照頓時來了精神:“本宮也是這樣的,哈哈,好兄弟……”說着,勾肩搭背過來,順勢,一把勾住方繼藩的手肘。
被這傢伙毛手毛腳的一通之後,方繼藩心裡惡寒,忙是小心翼翼的觀測附近有沒有人,他甚至開始覺得,太子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不軌的企圖,轉而又想,自己是不是該去找個媳婦了,否則……別被人認爲和太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纔好。
一想到媳婦,方繼藩便又來了精神,頓覺得龍精虎猛。
卻在這時,有宦官小跑着來,躬身行禮:“娘娘聽說太子殿下和方總旗進宮來見駕,特意命太子殿下和方總旗去坤寧宮,請方總旗爲公主殿下複診。”
方繼藩這纔想起公主殿下的病還未複診呢,乖乖和朱厚照隨宦官至坤寧宮,才一進殿,沒見公主殿下,倒是見張皇后依舊還是那雍容華貴的氣度端坐着,張家兄弟眉開眼笑的見人進來,一見到方繼藩,張鶴齡眉飛色舞:“方總旗,你好呀。”
很熱絡的樣子。
朱厚照自是一副討好似得樣子,跑去了張皇后身側坐着,方繼藩先是朝張皇后行禮,厚顏無恥的道:“臣見過姨母,姨母金安,呀,姨母的氣色更好了,臣差一點以爲,公主殿下端坐在此呢。”
“……”
這番話已經突破了人無恥的最下線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居然形容成了小姑娘。
張皇后抿嘴一笑,頷首點頭:“好,好……”雖沒有表露大喜過望的樣子,不過女人被誇年輕,總是難掩心喜。
方繼藩這纔看向張家兄弟。
張鶴齡很開心的朝方繼藩笑。
方繼藩呢,也很開心的朝張鶴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