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笑吟吟的接過了小宦官遞來的奏疏。
他心裡還樂呵。
無論怎麼說,東廠這個時候又急報,這說明啥,說明東廠打探來了第一手的某些大消息,在皇上面前,自己面上……有光哪。
可等他先打開急報,瞥了一眼,頓時嚇尿了。
真真的有種魂飛魄散的味道啊,甚至他的雙腿有些撐不住了,直接摔在了地上。
蕭敬跟隨弘治皇帝身邊多年,弘治皇帝還是極少看到蕭敬這麼惶恐的樣子呢!
弘治皇帝盯住了那份奏疏,道:“出了什麼事?”
“陛下……陛下……”蕭敬慌忙起身,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驚慌失措之中,臉色陰沉。
“說!”其實弘治皇帝也嚇了一跳,天塌下來了嗎?何至於蕭敬驚慌成如此?
蕭敬起身之後,卻又拜下,誠惶誠恐地道:“陛下……陛下啊,西山那兒,有人頒了聖旨,敕封太子殿下,爲朱秀才……”
朱……秀才……
弘治皇帝的眼珠子都直了。
接着,他豁然而起,臉上的火焰騰騰而起,大喝道:“畜生!”
“是,是,奴婢是畜生。”蕭敬嚇得冷汗直流。
他是看着陛下長大的,陛下的性子,他太瞭解不過了。
這是一個多麼端莊得體的人哪。
一輩子都沒做過什麼荒唐的事,說過一句荒唐的話。
其他人,若是性子裡有那麼一點其他的成分,對於這樣的事,倒還承受得住。
可當今陛下……
“說的不是你,這真是小畜生啊。”弘治皇帝氣得跺腳,心都是涼的。
這纔剛剛因爲什麼狗屁西山院長、西山總兵官差點沒打死他呢,結果這事還沒涼,這混賬又舊病復發了!
而且這小畜生的敕封之低級,真讓弘治皇帝覺得大開眼界了。
見過有人自封大將軍,有人自封大司空,或如歷史上的王莽、曹操那般,什麼開府,什麼丞相,你朱厚照敢這樣說,朕也算是服你是個人雄,可這廝,真是越來越低級了,竟自封秀才。
“立即派人,撤回來。”
“撤不回來了。”蕭敬可憐巴巴地看着弘治皇帝:“當衆宣讀了旨意,許多人聽得清晰入耳,而且……還裝裱……裝裱起來了。”
“……”弘治皇帝氣得咬牙切齒起來,狠狠的拍了怕御桌,怒道:“抓他回東宮,嚴加管訓,不得再讓這逆子出宮,圈起來!”
“陛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飯……”
蕭敬想着辦法,哄着弘治皇帝,他能感受到陛下的憤怒,卻不得不想盡辦法轉圜。
“哎……”雖是這樣說,可是抓回來,有什麼用?
重重的嘆了口氣,弘治皇帝一屁股坐回了御椅上,臉色是又氣又心傷:“朕讓他去賑濟流民,他竟給朕做這樣的事?明日他是不是還要自封爲……”弘治皇帝本來脫口而出,說自封自己爲皇帝的,可細細一想,這廝沒有這個出息,便改了口:“他豈不是要自封自己爲庶人?”
“……”蕭敬也覺得怪怪的:“陛下,此事先不急,陛下不是讓太子殿下安置流民嗎,且先不做聲,看看這流民……”
“哎……”弘治皇帝又是一聲嘆息,看着房樑,痛心疾首地道:“朕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玩意啊……”
接着,臉色變得冷然,滿是殺伐之氣:“流民的事,若是再敢胡鬧,朕這回絕不給他好果子吃。”
………………
秀才們開始入學了!
沈傲幾乎是家裡幾個下人們哄着來的。
他的爹乃是翰林學士,沈家在地方上,算是豪族,沈傲自然而然也就沾染了一身的惡習。
他穿着一件滿是花鳥的儒衫,顯得很騷包,臉上還塗了胭脂,口上抿了口脂,以至於脣上帶着鮮紅,細皮嫩肉的模樣,指着自己的下人就罵:“讀書,讀啥書,回去告訴我爹,我不讀書,過幾日就回去,還有,我要我的書童,不送來,我便不活了。”
入學的許多生員看到了沈傲,見他不像京師本地人,可對他的奇裝怪服,卻也不以爲意。
在此時,尤其是在江南一帶,許多公子哥已愈發的以施粉黛爲榮了,以至於穿着妖豔的衣衫,塗抹胭脂,身邊跟着一個俊俏的小書童,已成了極時尚的事。
沈傲是今年年初,方纔乖乖進京的,那翰林大學士沈文,心裡很矛盾,既不放心將他放在老家,因爲老家裡,沒人制得住這個臭小子,天知道最後,這兒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另一方面,又有些擔心他來,這一來,人家一問,噢,沈家的,丟人哪。
此時,沈傲手持着香妃扇,在這寒冬臘月裡,不耐煩的扇着風,在一羣入學的讀書人中,鄙夷地四處張望,道:“哼,一羣土包子!聽說京裡有個叫方繼藩也在此吧,倒是在江南聞名已久,若不是慕名而來,這北地的人,本公子一個都不放在眼裡。”
嘀咕了一通,幾個秀才看着他,覺得他甚爲威風,也湊了上來,這個問:“這儒衫哪來的,怎麼沒見布莊裡賣?呀,還能塗脂抹粉?”
沈傲將香妃扇收了,看着這幾個土包子嘖嘖稱其的樣子,一看,就曉得是京師的同行,論起風尚,這羣土包子懂個啥?
沈傲高傲地看了他們一眼,心裡想:“我的書童沒帶來,若是帶來了,保準嚇死他們。”
把玩着香妃扇,也懶得理其他的人渣,倒也有一些真正肯本分讀書的人,這些並不是交了銀兩進來的,而是真正入了王先生等人眼,直接免費入學,他們遠遠看着沈傲,目中露出了不屑。
待一干人等進了明倫堂。
一站定,那首席大弟子,也即是這一科的解元劉傑,開始報花名冊,一個個唱名,讓每個生員開始領牌子。
沈傲領到的,乃是丙丁號,他手裡拿着這牌子有點懵逼!
不是讀書嗎?讀書還要領號?而且這號牌,真醜,不講究,他滿臉嫌棄地看着這號牌。
等所有人領了號牌,劉傑又正色道:“從今日起,學同理之心,爾等各領號牌,先到民家寄住,明日清早,小朱秀才與新建伯要帶諸生墾讀。”
墾讀是啥玩意?
寄住?
還要住這裡啊。
小朱秀才又是哪根蔥,我也是貢生,按理來說,也是秀才。
無數的疑團,涌上沈傲的心頭。
其他諸生,大抵也滿是狐疑。
劉傑意味深長地看了衆人一眼才道:“小朱秀才,乃陛下親賜的秀才,是當今太子殿下,好好聽話,敢不聽話的,打死了,讓家裡人來收屍,這是小朱秀才和新建伯的意思。”
“……”
哇,這性格……
好剛烈!
沈傲搖着扇子,眼睛都亮了!
我喜歡哪,果然,那新建伯,便是北地的敗類方繼藩了吧。
放眼江北,能入沈傲眼的,也只有一個方繼藩而言。
平生不識方繼藩,縱爲敗類也枉然。
承不欺我也!
沈傲與衆生開始依次出了明倫堂,沈傲倒是想起了什麼,道:“早說要在此住宿呀,我家裡的換洗衣物還有胭脂水粉沒帶呢……”
可惜沒人理他。
他只好乖乖的由一人領着出去,放眼學堂之外,沒有住宿的地方啊。
倒是看到不少粗壯的莊戶,提着惡犬,來回走動。
過了一片田壟,對面便是一排排的屋舍。
說是屋舍,不妨說是……茅廁。
至少,沈家的茅廁也可甩這裡幾條街。
這些屋舍,顯然是緊急搭建的,都是用附近的柴草直接搭起來。
爲了緊急安置來自於密雲一帶的流民,西山專門劃出了一塊地,這三百戶人,便在此住下。
“……”沈傲看到這些,已倒吸了一口涼氣。
引他來的人,繃着臉道:“朱秀才和新建伯吩咐過,今日起,你便和丙丁號的兩戶流民同居,平時吃用都和他們一起,不許跑,若是跑了,先打斷腿,你們爹孃是送了大把銀子將你們送來西山的,朱秀才和新建伯要對你們負責到底。”
“什麼?”沈傲冷笑起來,很是囂張地道:“我家的狗舍也比這裡好。我要走,誰敢攔?”
他牛氣哄哄,這地方,沒法呆了,還是回家去。
可事實上,有人顯然比行動得更早,哀嚎一聲,便朝着田壟另一頭狂奔而逃。
可只是一下子的,一羣孔武有力的莊戶聞訊,和惡犬一道,提着叉子便追,那人哪裡逃得過,直接撲倒在了雪地上。
接下來,沈傲便看到,一行人擁簇着一個秀才模樣的少年人,與另一個公子哥模樣的人肩並肩,朝着事發地去。
然後……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這兩個少年,圍着那倒在雪地裡的讀書人,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下手……很狠!
“跑啊,給本秀才跑啊,你倒是跑啊!劉家的?哪個劉家,你爹再厲害,有本秀才的爹厲害?老方,將他掛起來,掛起來抽,我……久病成醫,有經驗!”
“呃啊……”
似是抽筋拔骨一般,那人的慘呼,直衝雲霄,讓沈傲禁不住的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