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下人稟報所有人皆已登上海船,並安置妥當,吳亦有亦是大感輕鬆,登上了海船,此行便再無風險,月港那裡根本無需顧慮,當下他便沉聲道:“起錨。”
胡萬里不由暗自驚訝,道:“夜間航行?”
“長青兄無須擔憂。”吳亦有微微一笑,道:“海上不比江河,夜航並無多大危險,船上一衆船員皆是經驗豐富之輩,不會出現意外。”說着便伸手禮讓道:“海上風大,咱們進艙再聊,小弟這船上備有不少美酒,咱們喝酒夜聊。”
當下兩人便進了船艙,落座之後,吳亦有便取出兩個小葫蘆,遞了一個過來,笑道:“海上風浪大,不便於用酒盅。”胡萬里接過,拔下塞子便聞得一股濃香,不由讚道:“好酒,夢然倒是會享受。”
“海上航行,枯燥單調,多是喝酒解悶。”吳亦有說着便喝了一口,隨即便塞上塞子。
胡萬里亦跟着呡了一口,才道:“這附近海面,水師巡查的頻繁?”
“倒也說不上頻繁。”吳亦有微微一笑,道:“這裡地處海灣,灣內島嶼衆多,水道複雜,若被困於灣內,便是一大麻煩。”
聽的他如此說,胡萬里不由微微點了點頭,略一沉吟,他才問道:“據聞海上時有倭寇爲害,可確有其事?”
吳亦有知他是擔心海上安全,便不以爲意的道:“海上確實不太安寧,不過,咱們同行的共有三艘海船,皆是空船,而且配備有火炮火銃,長青兄無須擔憂。”
船上配備有火炮火銃?胡萬里微微一驚,旋即釋然,這年頭海上的海商可說是亦商亦盜,海上商船皆是武裝商船,若無自保之力,等若是羊入狼羣。他也懶的問火器配置情況,明日天亮,他肯定是要仔細參觀的,當下便話頭一轉,道:“何時能夠抵達月港?”
見胡萬里對船上裝備火器之事毫不在意,吳亦有不由微覺奇怪,瞧這情形,這胡萬里倒似對海商的情況很熟悉,他也不想多問,當下便隨口道:“如今正在是順風,咱們又是空船,十日內便可抵達月港。”
十日內便能抵達月港!這可比走陸路快了無數倍,胡萬里心裡不由一喜,這時,但覺船身一晃,緩緩動了起來,海船起航了。
北京,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年方二十二歲的嘉靖帝朱厚熜看到了南京監察御史佘勉學、方日乾兩人的對胡萬里的彈章——新科進士胡萬里,夜遊秦淮,呷妓飲酒。
看到這兩份彈章,嘉靖不由微微笑了笑,南京的官員確實是太閒了,一個外放地方爲官的新科進士,夜遊秦淮,呷妓飲酒也要彈劾,這個呷妓一詞更是有意思,呷妓乃是暗指宿娼,可爲何這兩個御史的兩份彈章皆不直接用宿娼?偏偏要用個呷妓?
《大明會典》對官吏宿娼有明文規定,這兩個御史總不會連這一點也不知道吧?再說了,挾妓夜遊秦淮的官員多如牛毛,爲何獨獨彈劾這個胡萬里?還有,兩個御史如何會風聞胡萬里夜遊秦淮,呷妓飲酒的?
他隱隱覺的這個被彈劾的胡萬里有點問題,瞥了一眼隨侍在跟前的太監黃錦,他纔開口道:“新科進士胡萬里,黃伴可有耳聞?”
胡萬里?黃錦略一思忖,便想到了官場上的笑話——進士是什麼東西?繼而便記起了京郊爲張璁送行一事,這小子又鬧出什麼事了?他當下便躬身道:“回皇上,奴才聽聞張閣老致仕回鄉之時,胡萬里曾在京郊爲其送行。”
聽的這一句,嘉靖便隱隱嗅到了閣權之爭的火藥味,張璁才任首輔不久,聲威不隆,權勢不重,南京的言官彈劾胡萬里,這是衝着張璁去的,呷妓飲酒,不過是風聞奏事,意在誘導。
微微沉吟,他才沉聲吩咐道:“去將這兩份彈章轉給張璁,另去廠衛查查,有無胡萬里在南京呷妓的資料。”
“奴婢遵旨。”黃錦忙躬身道。
大明內閣辦事的公處距離乾清官並不遠,就在奉天門東廡左順門南側,正在自個房間忙碌的張璁聞報黃錦前來,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後便擱下筆迎了出去。
黃錦乃是嘉靖的伴讀,嘉靖雖然對太監控制的極嚴,但對黃錦卻是青睞有加,極爲信任,素來皆是稱呼其爲黃伴,而不直呼其名,眼下雖然只是尚膳監太監,但卻是嘉靖跟前人,身爲首輔的張璁卻也不敢怠慢。
黃錦一路快步而來,見張璁在門口迎接,他忙拱手一揖,笑道:“張閣老如此客氣,在下如何敢當?”
張璁微微一笑,還了一揖,道:“何事要勞黃公公親跑一趟,裡面請。”
進的屋來,黃錦也不落座,直接就取出那兩份彈章,遞過去道:“這是皇上令在下轉交給張閣老的,張閣老聖眷深隆吶。”
張璁接過兩份彈章,瞥了一眼,便含笑道:“皇上可忙,正準備去覲見皇上。”
黃錦以爲他是要進去謝恩,當下便道:“皇上正在看摺子,在下這就進去爲張閣老稟報。”
“有勞黃公公。”張璁說着便微微一揖,他去見嘉靖可不是爲了謝恩,胡萬里派人送來的兩條建言,讓他頗爲心動,正好借這事探探嘉靖的態度,對於胡萬里,他倒是一點不擔心,有這兩條建言,這小子怕是會因禍得福,亦未可知。
當黃錦躬身走進乾清宮西暖閣,嘉靖剛剛展開東廠送來的摺子,略微一看,他便微微笑了起來,胡萬里竟然是因爲挾妓夜遊秦淮時做了兩首名噪金陵的詩詞而被彈劾,這也算是倒黴透頂了,看了看附錄在下面的兩首詩,他不由暗讚了一聲,確實是難得之佳作,難怪能夠名噪金陵。
不過,在看到胡萬里夜遊秦淮挾帶的是曲中兩個名妓,他的笑容便漸漸斂去,如今官場風氣敗壞,各地災害頻頻,地方官員卻玩視民瘼,疲玩矯飾,從京師到地方皆是競相攀比,奢糜成風,此風不可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