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原城,本丸,大開間。
聽完大道寺重興、笠原信爲二人對洽談經過的詳細敘述,大開間內一衆家臣皆是喜形於色,明人不僅賒給他們一百門火炮,三百枝火槍,而且還同意幫他們消滅裡見家的水軍,雖說四十萬兩白銀不是小數目,但這筆賬還是怎麼算都合算!重要的是,明人還將長期與他們海貿,北條家能夠源源不斷的獲得大量的包括糧食、皮革在內的物質,這足以讓北條家迅速的崛起,擴展勢力。
北條氏綱卻是沉默着,一聲不吭,他沒料到,明人居然不售賣那種大威力的火炮,而且還要在房總半島建立港口,長期與他們貿易,北條家雖說會因此受益匪淺,但卻讓他隱隱有些不安,明人所展現出來的實力,非是北條家能夠抗衡的,身邊盤踞着一頭隨時能夠威脅自身安全的猛獸,他自然不會安心。
默然半晌,他纔看了笠原信爲一眼,沉聲道:“四十萬兩白銀不是小數,明年若是不能如數交付這筆欠款,明人必然不會罷休,屆時,明人不僅會攻擊小田原城,甚至可能拋棄北條家,轉而扶持其他大名。
因此,北條家當前的首要任務,就是搶奪金山!環顧四周,最近的金山就是武田家的甲斐黑川和中山兩座金山,這將是一場惡戰,此時,北條家不能與裡見家翻臉,否則就有腹背受敵的可能,這時候攻擊裡見家水軍是極不明智的!”
聽的這話,笠原信爲躬身道:“主公,不攻擊裡見水軍,明人要在房總半島建立港口的事情如何回覆?再則,主公擁有強大威力的火器,必然會成爲關東平原的公敵,裡見家不想被吞併,必然也會翻臉!打掉裡見家水軍。對咱們有益無害,沒有水軍,裡見家對主公就沒有威脅!”
北條氏綱緩緩掃了幾人一眼,才輕嘆了一聲,道:“京都城,你們去過沒有?沒有去過,也總該聽說過吧?”
聽的這話。幾個家臣都是面面相覷,滿頭霧水,不知道京都城與這事有什麼關係?半晌,笠原信爲才躬身道:“臣下等愚鈍,還請主公明示。”
“京都城是模仿大唐的長安城而建。”北條氏綱滿臉苦澀的道:“明人看不上咱們這些小城池,猜測不錯的話。他們在房總所要建的新城,應該就是與京都差不多的大城,你們想想,建立如此一座大城,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咱們建不起,至少目前沒能力,咱們不能明着拒絕明人。只能以裡見家是同盟而拖延。”
大道寺重興沉聲問道:“主公,敷衍明人,明人會不會轉而扶持裡見家?”
“不會!”北條氏綱沉聲道:“裡見家同樣建不起這個城池,而且,最根本的是,裡見家沒有金山!明人絕對不會去扶持裡見家!”
略微沉吟,笠原信爲纔開口道:“主公,若是不能在房總西南端建立港口。明人會否要求在主公的地盤上建立港口,譬如江戶城!”
“不會。”北條氏綱含笑道:“你們想過沒有,明人爲什麼要在房總西南端建立港口?因爲那裡海域開闊,不僅便於明人的大船迂迴,便於發揮火炮威力,也不容易被火船攻擊,江戶城外雖然是好港。但對明人而言,不夠開闊,不利於防守,他們不會看上眼的。”
次日一早。大道寺重興便匆匆出了城,帶了一批倭刀、描金摺扇、描金屏風、漆器、硫磺等土特產,足足裝了兩船,前來拜訪,聽的稟報,胡萬里不由一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看來這北條氏綱不糊塗,建港口之事可能有反覆。”說着,一擺手,道:“走,看看他們是什麼說辭。”
見禮之後,大道寺重興便委婉的說道:“閣下,伊豆金山產量有限,一年所產無法滿足貿易所需,因此,北條家督決意儘快攻佔武田家的金山,爲平衡關東平原勢力,暫時不宜與房總裡見家反目,攻佔房總半島可能會稍有延遲。”
聽的這話,胡萬里無所謂的道:“無妨,北條家既是騰不出手,明年,我率大軍前來,一舉平了房總半島,爲北條家解除後顧之憂,你們只管安心攻打武田家便是。”
大道寺重興心裡不由一緊,若是讓明人攻佔房總半島,那可就沒北條傢什麼事了,當下他便試探着道:“裡見家與北條家如今還是盟友,閣下若是貿然攻打,北條家難以面對裡見家督,傳出去也有礙名聲,閣下需要的不過是個港口而已,您看能不能在北條家地盤擇一塊地方建立港口?”
胡萬里之所以要選擇房總半島的西南端,主要是出於防守的角度考慮,江戶灣裡天然良港可謂比比皆是,橫須賀、橫濱、木更津、千葉都是一等一的好港口,但都不利於防守,畢竟東興港不可能在這裡駐紮太多的兵力,他的兵力如今實在是少的可憐,即便是三五年之後,也不可能有充足的兵力。
他一時間無法判斷大道寺重興這話究竟是試探,還是確有誠心,微微沉吟,他才笑道:“既是如此,我就抽空去江戶灣裡轉一轉,看看有無好的港口。”
聽他如此說,大道寺重興心裡卻是打起鼓來,難道家督判斷有誤?明人若真是看上了北條家的港口城池,屆時,還能如何推脫?那些個小城池可沒有小田原城堅固,可經不住明人的火炮轟擊。
不過,話已出口,他也不好再說什麼,當即便道:“如此甚好,閣下若有滿意的港口,家督必不至於吝嗇,若着實沒有滿意的,北條家也不惜爲閣下早日攻佔房總裡見家。”
小樣,果然是在試探,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其實聽聞江戶灣有兩大貿易港,江戶城和六浦湊(橫濱),江戶不太適宜,但六浦湊卻甚是開闊。”
六浦湊?大道寺重興心裡一跳,暗道北條氏綱失算,六浦湊海面也開闊。怎麼就沒想到?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見他神情略顯尷尬,胡萬里一斂笑容,沉聲道:“兩年,給北條家兩年時間,後年此時,若是拿不下房總半島,我不介意佔據六浦湊。這事不是與你們商量,兩個地方由你們自行決定。”說着,他略顯不煩的道:“我時間很緊,趕快將剩餘金銀送來,進行交易。”
“金銀早已備好,正在裝船。閣下稍候。”大道寺重興滿臉苦澀的道,金銀確實已連夜準備好,不管怎麼說,這批火器是要買的。
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道:“我的艦隊要去京都,要見你們的將軍和國王,你們北條家派個德高望重的家老隨行。以便在中間聯絡,事畢,就可以回來。”
要見將軍和天皇?大道寺重興不由更加肯定對方是大明朝廷派來的使臣,這個要求不算爲難,況且北條家也不敢拒絕,他當即便躬身道:“能爲閣下效力,是北條家的榮幸。”
軍火交易,不過一個時辰便交割完畢。東興港艦隊毫不停留的楊帆,徑往倭國京都而去,此番遠來倭國,胡萬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要強迫倭國的國王、將軍、大內氏、細川氏四方遣使前往大明認罪並且攜帶寧波爭貢的元兇前往大明伏法,這不僅足以展示東興港的戰力,也爲東興港在朝野爭取一個好名聲。
隨同東興港艦隊前往京都的北條家老仍然是老熟人大道寺重興。雖然北條家刻意安排了五艘安宅船,不過,胡萬里嫌棄安宅船速度太慢,直接就將大道寺重興安排在了一艘風帆船上。不過,大道寺重興享受到的待遇並不高,胡萬里沒讓他上戰艦,而是安排在一艘武裝商船上面,也就是裝載小田原城鍛冶工匠的那艘船上。
昏暗的船艙中,鍛造刀劍的工匠小野六郎靠在艙壁上表情麻木的看着艙內的人羣,周圍除了他的家眷,便是熟識的朋友,他倒不怎麼害怕,誰也不知道那些明人會將他們帶去何方?前途的未知,隱隱讓他有種恐懼感,好在一家老小都在一起,這讓他稍感安慰,而更讓他寬心的是,那些明人很友善,並未將他們當做俘虜對待,而昨晚和今早吃的兩頓純大米飯,而且是幹米飯,讓他有種做夢一般的感覺。
三十歲了,小野六郎打從記事起,吃過的純幹米飯一隻巴掌都數的過來,他很清楚,別說是他們這樣苦哈哈的工匠,就是一般的武士吃的也是赤米和黑米,白米飯,那是城主一類的大人才能吃的,沒想到在他們眼中凶神惡煞一般的明人竟然會給他們吃白米飯。
“小野,睡着了嗎?”平時裡與他頗爲要好的本間太郎輕聲問道。
“沒有。”小野六郎懶懶的應道:“你昨晚一夜沒睡,還睡不着?”
本間太郎輕嘆了口氣,道:“睡不着,你說,那些明人會不會將咱們帶往大明?”
“真要是去大明,你就該做夢都笑醒了。”小野六郎含笑道:“聽六浦湊商人說起過,大明比咱們富庶多了,而且很少打仗。”
“真的嗎?大明很少打仗?”本間太郎有些不太相信的問道,他還年輕,才二十多歲,從小到大,耳朵裡聽到的最多的消息就是戰事,對戰爭早已習以爲常,聽聞大明很少打仗,不由很是驚訝。
“我也是聽說的。”小野六郎含笑道:“別多想了,聽天由命吧。”
“咣”的一聲響聲隨來,緊接着艙裡便是一亮,一個人探身進來,道:“開飯了,都準備好,排好隊。”
“又開飯了?這些明人一天究竟吃幾頓?三頓嗎?”本間太郎有些驚愕的道。
“有的吃,還囉嗦。”小野六郎瞪了他一眼,這才踢了踢他老婆,道:“醒醒,帶孩子們排好隊,別給他們添亂。”
甲板上,大道寺重興、許明軍吃過飯後,帶着幾個隨從饒有興致的緩步踱過來想看一看工匠們的伙食,一見給工匠的都是白米飯,他不由一愣,給他和幾個隨從供應白米飯也就算了,這些明人給工匠也是吃的白米飯?微微沉吟,他纔看向許明軍道:“船上只有大米?所有人平時都是吃的白米飯?”
許明軍是刻意受胡萬里所託,前來探問倭國京都的情況的。聽的這話,他微微笑了笑,道:“不吃白米飯,吃什麼?”
大道寺重興被噎的半晌說不出飯來,這也太闊氣了,普通的船員水手兵丁,沒有戰事的時候都吃大米飯!這日子真是沒法比。
南洋盛產稻米。江浙、福建海商都知道,不過因爲販賣稻米不賺錢,海商一般都不販運,唯有遇到災荒之時纔會販賣稻米謀取暴利,不過,這話他是不會對大道寺重興說的。以後肯定要跟北條家做糧食貿易的,這等商業機密,他可不敢亂透露。
略微沉吟,大道寺重興才輕聲道:“你們一日吃三餐?”
“當然是三餐。”許明軍奇怪的道:“你們只吃兩餐?”
“這些工匠沒幹活,用不着吃三餐的,兩餐就足夠了。”大道寺重興輕嘆道:“他們平時裡都是習慣吃兩餐的,一日兩頓白米飯。他們就已經算是因禍得福了。”
一日後,臨近黃昏,旗艦上,李健匆匆走到胡萬里的艙房,敬禮稟報道:“少爺,前面有座城池,規模不是很大。”
胡萬里正悶的無聊,隨即便走出上甲板。舉起望遠鏡看了看,便道:“是小了點,不過蚊子再小也是肉,給我先轟幾炮,讓他們納貢,敢不聽話,就滅了它。”
聽的這話。李健不由一笑,當即便轉身傳令,着王富貴所部的戰艦上前去攻擊,隨後才走回來。道:“少爺,咱們來時順風順水,現在返程,逆風逆水,速度較慢,抵達京都,怕是要五六天時間,若是再打打停停,速度就更慢了。”
“無須擔心。”胡萬里不不以爲意的道:“朝廷就算是下決心圍剿東興港、月港,也絕對不敢輕舉妄動,必然會從江浙和廣東調集兵力,那至少要兩個月時間,既來之,則安之,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要撈點好處。”
乘着停船的空擋,許明軍乘着小船趕了過來,一上船,他便快步上前見禮,胡萬里含笑道:“可曾打探到什麼情況?”
“少爺,據聞瀨戶內海的村上水軍頗爲厲害,大道寺重興建議不可在堺港海域久留,以防日久生變。”許明軍斟酌着道:“而且,倭國如今的情況,不僅國王是傀儡,將軍也是傀儡,都沒有實權,京都城也是久經戰亂,破敗不堪,倭國國王窮困潦倒,老國王死後無錢安葬,在廟裡停放了一個多月,新國王沒錢,連登基大典也無法舉行,繼位七年了,至今還未能舉辦登基大典。”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大爲驚訝,日本這天皇居然窮到這地步了?聽起來怪可憐的,這混的也太慘了點,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國王還能當到這份上!微微沉吟,他才問道:“倭國國王可是在京都?”
“在,他還能去哪裡?出門花費更大不是?”許明軍輕笑道。
“將軍呢?”
“將軍不在京都。”許明軍含笑道:“足利義晴在近江國的桑實寺。如今掌控京都的是細川睛元。”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胡萬里皺了皺眉頭,輕聲嘀咕了一句。
許明軍心道,這還亂七八糟,我這兩日聽的頭都幾個大,整個倭國這些年打成了一鍋粥,除了倭國國王容易記,只換了一個,將軍和各地大名走馬燈一般在京都進進出出,多的連名字都記不清楚。
李健這時卻是插話道:“村上水軍有多厲害?難道還能與咱們艦隊抗衡?”
“那倒不可能。”許明軍含笑道:“村上水軍實則就是海賊,在瀨戶內海靠收過往船隻的保護費爲生,不僅船多,而且戰力強悍,曾經打敗過大內家的水軍,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咱們在瀨戶內海停留時間過長,怕是防不勝防。”
胡萬里對大內家較爲上心,當即緊接着問道:“大內家水軍很強?”
“大內家?”許明軍苦笑着道:“大內家很強,在倭國大名中是最強的大名,封國多、軍隊強、水軍厲害、富可敵國,應仁之亂以來,曾經兩次入主京都,倭國前任將軍都是大內家扶持的傀儡。”
微微一頓,他便接着道:“還有,大道寺重興還強烈建議,不要直接穿越瀨戶內海前往大內家的山口城,因爲瀨戶內海航道極爲複雜,海域也不寬闊,不適宜發揮咱們艦隊的火炮的威力。”
微微沉吟,胡萬里纔看了李健一眼,道:“到了堺港,仔細研究下瀨戶內海的情形,看看能否將什麼村上水軍一鍋端了,咱們也該打一場硬仗,也該讓護衛隊見見血,否則永遠是新兵!”(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