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三度復出再掌內閣的消息一傳開,京師文武百官登時一片譁然,張璁性情狠愎,報復相尋,那是出了名的,再次復出,他能輕易放過以星變攻訐他的官員?不少官員皆是惶恐不安,再沒心思再關注什麼三權分立,仕途前程甚至身家性命都難保,哪裡還有心思關心國事?
由來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憂愁自然就有人歡喜,東長安街東頭一處僻靜的小院裡,周志偉看完抄報便迭聲吩咐道:“來人,馬上去‘望長安’叫一桌席面,指着最好的叫,讓他們馬上送來,再叫幾斤好酒。”
見自家老爺如此欣喜,隨身小廝自是明白有大喜事,忙不迭的連聲應承,轉身便快步出了房間,在管家處領了銀子,剛出大門便迎面撞上了急步而來的魏一恭、趙文華,兩人也走的急,險些撞個正着。
魏一恭覷眼一看,見是周志偉跟前的小廝,不由笑罵道:“恁個急,可是去請人?”
那小廝忙躬身見禮,甚是機靈的道:“知道魏大人趙大人會來,老爺特的令小的去訂購一桌上好的席面。”
“如此說,本中兄已經知道了?”趙文華看了魏一恭一眼,呵呵一笑,道:“不能老是叨擾本中兄,這次由年弟做東。”說着便從腰間扯下錢袋,點出五塊銀元遞了過去。
那小廝哪裡肯接,忙一躬身道:“大人這豈非是爲難小的。”
魏一恭輕聲笑道:“符質兄何須客氣,日後有的是機會還這東道,走,先進去見本中。”說着便邁步先行,趙文華見狀不由笑了笑,趕緊跟了上去。
三人的住處相聚都不遠。平日裡往來也頻繁,無須稟報直接就進了大門,穿過院子,登上北房臺階,周志偉已是滿臉笑容的迎了出來,拱手笑道:“二位年兄這鼻子也忒靈了。這才吩咐去叫酒席,人就到了。”
“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魏一恭輕笑着還了一禮。
三人略一寒暄便進了房間,落座之後,趙文華便含笑道:“百官上疏反對三權分立,皇上卻在此時復召恩師入閣,皇上此舉是否意在大力推行三權分立?”
“這倒未必?”周志偉微微搖了搖頭,道:“首輔任免乃是大事,斷不會倉促間便能決斷,況且連章聖皇太后都下了懿旨。由此可見,皇上早有起復恩師之意。”
“不論皇上是否有意推行三權分立,恩師復出,對咱們便是天大的好消息。”魏一恭含笑道:“至少咱們當前的處境會有所改變。”
“這是毋庸置疑的。”周志偉輕快的笑道:“官場上歷來不乏牆頭草,恩師復出,咱們亦跟着水漲船高,不過。”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不過咱們也別高興太早。恩師對三權分立是何態度如今尚不清楚,咱們如今仍然是禍福難料。”
張璁對三權分立會是何態度?不僅周志偉三人心裡沒底。嘉靖心裡也沒底,李時、方獻夫以及京師一衆勳臣、文武大員、大小宦官心裡都沒底,都在暗自猜測着,人人心裡都清楚,既然嘉靖對三權分立的態度曖昧不明,那麼復出之後重掌內閣。重登大明首輔之位的張璁對三權分立的態度就至關重要了。
按理,張璁是不會支持旨在削弱文官權利,削弱內閣權利,改變現有內外廷制衡格局的三權分立的,因爲以內閣爲首的外廷如今完全凌駕於內廷之上。支持三權分立無異於是自削權柄,以張璁結黨專擅的情形來看,要他自削權柄,無異於是與虎謀皮。
但是上疏提出三權分立的胡萬里和上疏支持三權分立的周志偉、魏一恭、趙文華四人皆是張璁的得力門生,而且張璁的復出也可謂是跟三權分立不無關係,誰也不敢斷定這三權分立是否出自張璁之手?畢竟眼下看來,張璁是最爲受益者。
次日一早,天空又飄起了雪花,照例又是休朝,這讓一心想上早朝的京師百官很是鬱悶,不過,邸報很快就出來了,這刊邸報不僅刊載了復召張璁入閣的諭旨,胡萬里提請三權分立的奏疏,同時還刊載了周志偉三人支持三權分立的奏疏以及幾份反對三權分立的奏疏。
看到邸報,一衆官員不由都暗暗鬆了口氣,邸報上如此刊載,明擺着是要挑起對三權分立的爭議,如此看來,嘉靖對三權分立確實還有些搖擺不定,那麼反對三權分立也不至於會獲罪,這讓一衆官員心安不少。
暫掌內閣的次輔李時同樣是輕鬆不少,是他力主京師一衆文官上疏反對三權分立的,真若有一批官員因此而獲罪,他也於心難安,如今相安勿事,自然最好,而今張璁復出,他也可以安心的做他的次輔了,暫掌內閣的這些日子,他時時刻刻都是如履薄冰一般周旋於嘉靖和羣臣之間,偏生這段時間朝中大小事情不斷,一件接着一件,沒完沒了,他是真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再熬一個多月,待的張璁回京,他就徹底輕鬆了。
正自渾身輕鬆,中書卻進來稟報道:“方閣老來了。”隨着話聲,方獻夫已是緩步踱了進來,李時起身虛迎了兩步,見他眉頭不展,便含笑道:“叔賢有心事?”
方獻夫微微頜首道:“張元輔復出,但到京尚須一段時日,如今京師文武已勢如水火,皇上。”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躬身退出的中書一眼,微微一頓,待其步出門外,這才緩緩說道:“皇上似有縱容之意,怕是等不到張元輔回京,文武之間就會爆發大的爭端。”
聽的這話,李時不由微微一笑,一邊伸手讓座一邊含笑道:“叔賢難不成還擔心文武之間會演一出全武行?”
見他不以爲意,方獻夫不由沉聲道:“三權分立實則便是文武之爭的延續,如今這情形,對於三權分立是否妥當必然有一場大的爭論,不僅是文武之間爭論,隨着張元輔的復出,文官中的一部分牆頭草亦可能轉變立場,改而支持三權分立,不論是文武之間還是文臣之間,若是在朝堂,在左順門或是在大街之上發生衝突,皆有可能釀成大變。”
聽的左順門,李時的神情亦凝重起來,且不說有沒有牆頭草,現成的支持三權分立的文官就有三個,會不會有大臣在左順門對他們行兇?自土木堡之變後,左順門就成了個無法無天,打死人不償命的地方,當初張璁也險些在左順門被大臣羣毆,不是跑的快,早就沒命了,微微沉吟,他才道:“我明日進宮懇祈皇上增添左順門以及京師的巡邏兵丁。”
這法子雖說是治標不治本,但除此之外,方獻夫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微微頜首,他才試探着道:“三權分立影響甚大,張元輔對此是何態度如今也不得而知,況且辯論就在眼前,是否找些人好好些幾篇文章駁斥一下?”
李時看了他一眼,這傢伙是想借此機會做養名望?微微沉吟,他才道:“如今這情形,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勳,都有不少削尖腦袋想出名的,無須擔心這辯論不熱鬧,如今皇上和張元輔的態度皆不明朗,咱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了,咱們的態度已經很明朗了,何須再赤膊上陣?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方獻夫確實想借這機會養望,他們幾個禮儀新貴最大的弱點便是遷升太快,名望太低,人脈不廣,眼前無疑是個很不錯的養望機會,見李時不願意出頭,他不由大爲失望,想想也不無道理,若是陷的太深,一旦嘉靖和張璁支持三權分立,以後在內閣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雖是大雪封路,但這期邸報刊載的內容實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張璁復出重掌內閣的消息,各省特別是浙江、南直隸刻意滯留在京師的官員絲毫不敢怠慢,立即全報手抄之後,着人火速傳送回去,務必要趕在官方的驛傳之前送達。
這種事情是絲毫馬虎不得的,張璁接到嘉靖的詔書必然不會耽擱,馬上就會啓程趕赴京師,問題是張璁的名聲並不好,若是沿途的官員不知道張璁復出的消息,絕對是要捅大漏子的,張璁可不是什麼善茬。
南京,入冬之後,天氣一日寒於一日,雖然還未開始下雪,但兩場冬雨之後,同樣是寒風刺骨,南京城外西南兩城的賑濟事宜也因天氣的驟寒而格外繁雜,負責賑濟事宜的胡萬里自然是不敢有絲毫的輕忽,一天到晚忙着見人說事,忙着在兩城巡視,檢查安置棚,粥棚以及災民的禦寒衣物,生怕因爲一時的疏忽出現凍餓死人的情況。
天近黃昏,胡萬里仍在西城查看施粥的情況,這幾日兩城施粥所耗大米與日俱增,衙役稟報說是消息傳開後,不斷有外人前來蹭粥,對這些個衙役,他歷來不甚放心,因此這次巡查,他不僅是查看粥的質量,也分外留意前來領粥百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