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薇薇安一覺睡到夜色朦朧才醒來。
不,確切地說,她不是睡醒的,而是被餓醒的。傍晚時分,薇薇安飢餓難耐,自牀上爬起,叫了雙份的披薩,狼吞虎嚥地吃完,猶不甘心。衝着羅亦安叫喊:“親愛的,我們昨天沒能吃上大餐,今天去吃,怎麼樣?”
羅亦安剛剛自機場趕回,發完了貨物後,也正感到飢餓,聽到此建議,立刻響應:“好啊,我們去百老匯,那一帶餐館林立,高低中檔各色風味齊全,吃完飯我們可以散着步去百老匯看演出。”
薇薇安偏着頭,略一考慮,建議說:“不,我們還是去去曼哈頓下城的SOHO區,過去我常看雜誌上的介紹,一直沒機會去轉轉。我還想聽爵士樂,尤其是懷舊的爵士樂,小時候我常聽到這種音樂,現在卻只有在SOHO區才能找見演奏它的酒吧。我想在酒吧點上一杯雪梨酒,靜靜地聽着憂傷音樂,回憶一下過去。”
“也好,聽你的”,羅亦安立刻贊同,並建議:“去那裡最好別開車,SOHO區很難找見停車位,我們還是坐地鐵吧,像個普通人一樣感受一下紐約的城市脈搏。”
在紐約坐了地鐵,憑車票2小時之內換乘任何公交車都不用再付費,這是紐約市政府爲了緩和城市交通,減少環境污染,特意對公交系統作出的補貼政策。普通人每天只需花兩美金就可以上下班,不僅減輕了上班族的經濟負擔,還免去了換乘時不斷付賬的麻煩。
坐在地鐵上,羅亦安真不敢想象自己見到的場景,這是國內宣傳的紐約地鐵嗎,它應該是昏暗的燈光、破舊的車廂、四處亂塗亂畫的牆壁,兇殺案頻發、骯髒的嬉皮士遊蕩在車廂裡、藍領上班族表情僵硬、呆板地坐在污穢的椅子上……等等、等等。可實地一看,真讓羅亦安大呼上當。
爲了保險起見,羅亦安臨來前特意換上了防彈西裝,腋下、袖口,腿腳處別了大大小小三把槍,那明顯隆起的衣物讓車內人敬而遠之,自站臺走入車廂,他已被數波巡警攔下,不得不多次出示自己的證件。本想不受人注意的他現在就像是黑夜裡的大燈泡一樣明顯,真讓人受不了。
仔細查找,車廂裡倒是有一個流浪漢,流浪漢們以此爲家,他蜷縮在長椅上爛醉如泥,那種坦蕩的勁兒彷彿醉臥沙場,視死如歸。不過,總的說來車上的乘客還是以上班族爲主,其中不乏華爾街上衣冠楚楚的白領,寥寥無幾的人相互間站的距離很開,沒有人故意湊到別人身邊。不遠處,一對情侶肆無忌憚的擁抱在一起,恨不得彼此融入對方體內,親吻聲響亮的旁若無人,但車裡的人卻發出會心的微笑,看着他們就像是欣賞百老匯的一幕演出。
薇薇安微笑着依偎進羅亦安的懷裡,或許是那對情侶的熱烈感染了她。她摟着羅亦安的腰,心滿意足地笑了。
一個高個子,戴眼鏡的黑人小夥子從車廂的一頭走了過來,向乘客推銷他手中的書。此類小書販在地鐵上很常見,據說暢銷書作者赫魯·佩塔(Heru Ptah)成名前就在紐約地鐵賣了三年自己的小說,每年收入10萬美元(合人民幣80萬元),後來,他在地鐵裡向MTV圖書出版公司的出版經理雅可布·霍伊兜售自己的書《A Hip-Hop Story》,由此被霍伊挖掘,一舉成名。自那以後,在地鐵裡銷售小說的作者,每個人都懷有赫魯·佩塔的夢想。
“我是個青年作家,”賣書人向車內乘客大聲宣佈,“我剛剛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翻一下吧,又不費您什麼事兒。瞧一瞧,瞅一眼行嗎?它就要成爲全國頭號暢銷書了,一年後還會排世界第一。今天您在這兒遇到我,趕明兒您就能在《歐普拉》雜誌上看到我了。”
賣書人挨個兒走過每人身邊,願意給錢的就給,不理睬他也不在意,羅亦安見到這情景,也趕忙入境隨俗,兩眼決不對視,睜大眼睛顯露出自己的“無動於衷”。
看看這節車廂沒什麼戲了,賣書人接着昂首挺胸、大義凜然地走向另一節車廂。羅亦安被這位老兄獨特的售書方式震得目瞪口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不禁暗歎:瞧這心理素質,連要飯都要得有尊嚴。
列車停穩,車上人稍作移動,羅亦安摟着薇薇安下了車。站臺上五花八門的表演藝人吸引了兩人的腳步。這些表演形式多樣,有爵士樂隊,有吹排簫的南美樂隊,有自彈自唱的,有彈鋼琴的。這些藝人常年在此地演唱、演奏,還正式申請了執照。
這些藝人當中最多的是黑人與中國音樂家。他們當中幸運的,終有一日會踏上百老匯的紅地毯,這也是一種紐約傳統——許多其他國家的音樂家都來到紐約,也都從地鐵站開始。但更多音樂家終身在此演奏,他們8小時平均只能掙到可憐的70美元(每天約560人民幣,每月約1.2萬人民幣)。
羅亦安在一個吹笙的中國人面前站住了腳步,見到有客人上前,他拿出笙,用一塊乾淨的布仔細擦拭,然後閉上雙眼。《卡門》序曲穿透潮溼的空氣,在地鐵站裡迴盪起來。每過一輛火車,他的笙聲就被淹沒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只見他的嘴還在動,卻什麼也聽不見,火車遠去後,他的笙聲又露出頭來,笙聲就這樣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地飄蕩在躁熱不堪的地鐵站裡。
一首接一首,中年人吹得大汗淋漓,彷彿面對着成千上萬的觀衆。他的演奏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懦和謙卑,相反,帶着一種無所畏懼的坦蕩,一種無與倫比的人格力量。所有趕地鐵的人都禁不住駐足傾聽,並報以熱烈的掌聲。
羅亦安掏出錢包,拿出10張20美元的鈔票,卻捏在手心,只衝中年人微微搖頭,似是對他的演奏不滿,又似對他本人表示遺憾。
那中年人猛然睜大了眼睛,對羅亦安端詳片刻,拿起笙嗚嗚咽咽吹了起來,初始是顫動的長音,猶如鳥兒嗖嗖地抖動着美麗的羽毛,振翅欲飛。繼而是一連串短促音,猶如鳥兒引吭高歌。忽而音樂由慢漸快,輕盈歡快,恰如鳥兒翩翩起舞。
周圍人發出一連串熱烈的掌聲,並夾雜着興奮的議論聲。羅亦安卻不忍聽下去,放下手中的錢,拉着薇薇安走出了地鐵站。
“太美了,這是什麼音樂,那是什麼樂曲”,在地鐵口薇薇安追問。
羅亦安緊緊閉住嘴,止住腳步側耳傾聽,許久,樂聲結束他纔回答:“那是我們的民族樂器,叫做‘sheng’,這樂曲是笙的保留曲目《鳳凰展翅》,講的是涅磐的鳥兒獲得新生。”
薇薇安不說話,左顧右盼了半天,方吞吞吐吐地問:“那是你的同胞嗎?”
“是的,我早聽說紐約地鐵有這麼一個人,姓張,是中國宮廷樂師的第10代傳人,祖上曾是清宮皇室樂師,他自己也曾爲首長表演過。但他是家傳技藝,沒有文憑,所以評不上職稱,所以……”
“職稱?什麼東西,商品的標籤嗎?成功人士是不需要戴上標籤的。你爲什麼不跟他打招呼?”
“在我國,人們一直認爲街頭音樂家就等於乞丐,如果我跟他打了招呼,是對他的一種侮辱,他會感到羞愧。”
“據我所知美國人沒有這種想法,他們認爲只要付出了勞動,就值得尊敬——誰知道對方明天是否會踏入百老匯的紅地毯,並在回國後受到萬衆矚目。”
“我明白,只要他從百老匯出來,沒人再要求他必須有職稱——哪怕他是個百老匯乞丐。”羅亦安此時已恢復正常,左右打量着地鐵口的建築,順嘴說:“其實,每個人在生活這齣戲中,既是演員又是觀衆。在今天這齣戲裡,我們何嘗不是一個演員。我欣賞他,欣賞他演奏時的敬業——每時每刻演好自己扮演的腳色,沿着這條路通向成功。”
眼前這條街道就是SOHO區,看外觀實在不起眼。全區都是四、五層高的舊大樓,以及類似貨倉的挑高建築,這種幾乎都是水泥牆不需刻意的裝飾反而形成了SOHO的一種不同風格。在SOHO區逛街時需要狩獵的耐性與需要很好的體力。說實在的,即使是拿着地圖照着走,因爲不論縱間和橫間都有不同的小店,這些店的招牌都很小,除非走到跟前仔細一看,纔會恍然大悟:原來這是某某品牌專賣店。
目前,全國各地都在打造自己的SOHO區。北京三里屯、上海衡山路的酒吧一條街也是仿照SOHO區設立的,而三里屯與衡山路據說是白領們體現自己小資情調的最佳去處。但紐約的SOHO區才最原版,它由幾條街構成,其文化底蘊更深厚。這裡的酒吧提供的音樂類型應有盡有,爵士、藍調、鋼琴、搖滾、說唱樂……據說,許多未出名的音樂家成名之前,都曾在這裡的酒吧作過現場表演。
從休閒的角度來說,這裡是最佳去處。你能找見各種小名牌的專賣店,也能找見各類消遣方式——只要你想得出。不過,羅亦安卻不是個好遊伴,他太緊張,進入這種喧鬧的場所,看着周圍帶着醉意遊蕩的漢子,他常常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像準備撲食的野獸,渾身上下散發着危險的氣息,這或許是叢林生活留下的後遺症。
每天夜裡,當他們從SOHO區回到酒店,薇薇安常用激情平復羅亦安的殺氣,但毫無作用。第二天,來到酒吧,一有人走近身邊,羅亦安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就繃緊起來,一瞬間,酒杯在他手中化爲碎片,而他身不由自的握住其中一片銳利的玻璃,擺出防禦姿態。
幾次過後,SOHO區酒吧都流傳着羅亦安的故事,於是,一個亞裔男子協一個紅髮女郎,成了當地酒吧最不受歡迎的客人。而後,羅亦安白天的事多了起來,律師介紹了新房產。買房子、搬家、僱裝修工人、購買傢俱、修繕草坪花園等等事情佔據了他太多的時間。夜裡,他已實在沒精力陪伴薇薇安瘋狂。
薇薇安骨子裡是個很自主的女人,雖在秘族多年,養成了唯命是從的習慣,但忽然脫離組織,天性不可遏制地爆發,勉強陪羅亦安做了點事,便開始當上甩手掌櫃,任由羅亦安安排新家事宜,自己每天單身外出,自由自在。隨後,兩人的生活軌跡完全不同了,薇薇安白天酣睡如泥,夜裡則去SOHO區酒吧遊蕩,直到黎明時分纔回到房間。
幾個月後,新家裝修完畢,兩人正式入住新家。這時,羅亦安已明顯感到自己與薇薇安漸行漸遠,而國內譚彩玲金慧珠的召喚不絕於耳,新任務卻至今毫無消息,羅亦安數次訊問都被告知“彆着急”。
一天清晨,羅亦安又在日曆上劃去一天。九月沒幾天了,距離“十一”大假不遠,粗粗一算,自己出國已經快一年了,S公司那頭還掛着自己的名字,不過自己還長時間沒露面了。劉秋卉一個月前已嫁入豪門,工場現在全由譚彩玲負責。
想到自己的工廠,他忍不住泛起鄉愁。
樓梯響動,薇薇安穿着睡衣慵懶地邊伸懶腰邊下樓。走近羅亦安身邊,看着他對日曆發呆,薇薇安自身後抱住了他的頭,溫柔地按摩着。
“親愛的,我們老是閒着也不是辦法,是吧”,薇薇安說:“這些日子裡,我在SOHO區結識了許多朋友,有三家保安公司向我發出了邀請,啊,我已經決定選擇其中一家,那是家嚮明星提供貼身保安的保鏢公司,我想明天就去上班。”
分手的時間到了……
“你決定了嗎?”羅亦安問:“那些合夥人可靠嗎?”
薇薇安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這些日子來,我出沒於SOHO、百老匯、第五大道,結識了很多明星的保鏢。羅傑,明星僱保鏢多數出於炫耀的目的,而明星刺殺案几十年纔出一例。以我的身手會成爲女保鏢中最優秀的人,這個活兒又輕鬆又不危險,還能跑遍世界各地。你放心,應付那些歌迷、影迷、球迷,我有足夠的能力。”
羅亦安走到酒櫃前,爲自己斟了杯酒,搖晃着酒杯,沉思着說:“這座大樓裡我佈設了一千多個感應點,埋下了3噸炸藥。遺憾的是,那些感應器檔次不高。但這已是我所能蒐羅到的全部設備了。回頭,等你維修時,把那些感應器全換成高級貨。我是這樣想的,一旦你遇到不可測的風險,你就按動按鈕,把這所大樓炸了——連帶入侵的敵人。
另外,這所大樓的地下室有兩條隧道,一條通向紐約下水道;一條與地鐵隧道一牆之隔,緊急時刻,你只要按動按鈕,就可以炸開這堵牆,順着地鐵隧道搭乘地鐵,你可以到達全城任何地點。
我建議:你可以去SOHO區躲藏,那天,我們乘坐地鐵時,我已進行了全面的考察,並在地鐵口附近又爲你買了一所房子。你可以把它當作緊急避難所。
此外,雷納爾多與梅麗我已經聯繫上了。他們已進入美國,並且登記結婚了。我幫他們在農場裡建一個小型機庫,以方便拉打獵的人。一架小飛機就停放在那個機庫裡。萬不得已,你可以躲入他們兩個的農場,或者駕機飛往世界各地。雷納爾多與梅麗夫婦現在有了中情局背景,去他們那兒狩獵的官員較多,飛機起飛降落不會引起注意。”
薇薇安走進羅亦安身邊,從背後環抱住了羅亦安的腰,剛強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緊緊地摟抱着羅亦安,她的眼睛變得潮溼,喃喃自語說:“親愛的,我想哭,真的,感謝你爲我做的一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謝意。”
羅亦安身體僵硬,緩緩地飲下杯中酒,他輕輕地說:“我們還會見面的。”
薇薇安狂亂的吻着羅亦安,輕聲呢喃:“啊,這麼快,你不打算等待任務的召喚了嗎?……其實,你真應該跟他們多接觸一下。在組織裡真正有勢力的,就是蜂人。他們使用着很多匪夷所思的設備,那是秘族科技的精華……”
羅亦安將酒杯輕輕放下,轉身摟住了薇薇安,解釋說:“我對現在的狀況很滿意,我喜歡四處探險,我的眼裡總是充溢着興奮與好奇,對未知的好奇是我前行的動力,而讓我興奮的則是蘊藏於探險中的無限可能性。但我不希望牽扯過深,還是保持距離,我們各取所需吧。”
薇薇安閃出羅亦安的懷抱,兩眼發亮地轉了個圈,問:“你說,明天我穿什麼衣服上班好?”
羅亦安欣賞地打量着她,回答:“哈,你穿什麼都漂亮,但請記住,別搶了女主角的風頭。”
薇薇安突地跳了起來:“好啊,乘你還在這兒,我把衣服穿起來,你看看。”
不由羅亦安回答,她歡笑着跑上樓去。羅亦安嘴角帶着微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拿起電話,對電話另一端說:“我明天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