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響起,一團青雲,驟然飄落眼前,阿牛一看發愣了:“是你!?你也追到這裡來了?”
來人是一位風采迷人,眼波流盼,仙女似的人物,她莞爾一笑:“愣小子,沒想到我會暗中跟着你吧?”她指着徐神仙問阿牛,“這個髒和尚是不是你那‘三不死’的師父?”她將“三不醫”故意說成了“三不死”。
董子寧一看,來人不是小魔女的姑姑又是何人!連忙起身一揖說:“聖姑,在下這廂有禮了。”
“你先別忙着行禮,是不是這三不死的老和尚將你劫來了這裡?”
董子寧愕然:“聖姑,這話怎說?在下要不是徐神仙相救,恐怕早已喪身在一個惡人的劍下了!”
碧波仙子一笑說:“嗨!我真的誤聽人言!要不是鳳女俠恰好路經南華寺,我險些將南華寺拆了。”她對徐神仙笑了笑,施禮說,“老禪師,小女子一時不慎,得罪了令徒,萬望恕罪。”
徐神仙暗暗稱奇,武林中傳說碧雲峰人無惡不作,驕橫霸道,而眼前這位碧波女魔不但知錯能改,還能當面向人賠罪,行爲光明磊落,更是武林中一流上乘高手少有的現象,於是慌忙還禮說:“久聞碧波仙子武功驚人,流雲飛袖之功,罕遇對手,老衲久想一睹仙姿了。”
“老禪師,你沒背後罵我爲女妖吧?”
徐神仙不由笑起來:“老衲怎敢?”
董子寧說:“聖姑,你還是先拿出解藥,爲阿牛兄弟解了身上之毒吧。”
碧波仙子着了着阿牛,又是好笑:“這個愣小子,根本設服過什麼毒丹。要是真的服了毒,在江湖上聞名的三不醫老禪師,還有看不出來的?”
阿牛睜大了眼睛:“你沒給我服毒?那你給我服下的是什麼?”
“那是我們碧雲峰的熊蛇補氣丹,服下了能讓人活血舒筋,增添氣力。”
阿牛嚷起來:“那你爲什麼騙我?”
碧波仙子笑道:“愣小子,不這樣嚇你,你能飛快地尋找你師父嗎?”
阿牛嘟嚷地說:“你騙我罷了,又把我打得鼻青口腫的……”
“愣小於,是你先動手,還是我先動手的?”
徐神仙心中明白,準是自己這個愣頭愣腦的徒弟先動手的,便喝着阿牛:“你別盡給我出醜了,快到外面去休息一會吧。”
阿牛一肚子委屈,只好退了出來。碧波仙子對徐神仙說:“令徒的拳勁掌風可不錯呵!一拳就將寺前左邊的石獅子擊碎了,再一掌,又把右邊的石獅子推倒了,叫我嚇了一大跳。”
徐神仙笑道:“老衲這愣頭得腦的徒弟,怎是女施主的對手?要不是女施主袖下留情,我這徒弟何止鼻青口腫——女施主,尋找董施主爲了何事?”
“老禪師,實不相瞞,小女子這次出來,一是追尋傷害了我那刁變小丫頭的兇手,二來也受小丫頭之託,打聽董少俠的下落。想不到在半途上,誤聽人說老禪師傷害了董少俠,又將董少俠劫去做什麼藥引子,心裡一急,便趕去嶺南找老禪師……”
董子寧聽了不由心頭一熱,內心裡特別地激動,其他不說,單單小魔女姑姑一聽自己不幸,便不惜千里迢迢趕來相救,這份情義,我董子寧何時能報?自己在玄武派人的眼中,是不肖弟子,是逆賊,是不屑一顧的敗類,哪怕恩深義重的師母和情同手足的師兄,也不敢接近自己。反而被中原武林人士視爲邪教的碧雲峰人,卻將自己視爲親人一樣。還有小魔女對自己的一片深情……
董子寧一想到自己武功全廢,舉手無力,從此以後,自己與武林界再無緣了,不禁又黯然長嘆,心裡說:看來,碧雲峰人和鳳姐姐的情義,今生自己是無法報答了,只好等待來世相報吧。便說:“多謝聖姑關心,在下受那惡人的劍傷,幸得禪師的相救和醫治……”
碧波仙子揚了揚柳眉,問:“那個惡人是誰?”
董子寧心想,要是我說出是武陵的馮老五,這位碧波仙子武功驚人,說不定會直上武陵,將整個武陵劍派都掀翻了。從此,碧雲峰人更與中原武林人士結下了不可解的冤仇,那我更成了武林中的罪人。便搖搖頭說:“那個惡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碧波仙子瞅了董子寧一眼,說:“怪不得那小丫頭說你是個渾人,你不知道那惡人是誰?他怎麼會無緣無故向你下毒手?是不是你在比武中助了我們,玄武派的人找你出氣了?”
“聖姑別瞎猜,玄武派人怎會向我下毒手?”
“那一定是峨嵋派和馬家莊的人了!”
董子寧連忙搖手:“不是,峨嵋派和馬大俠的人,在下還有不認識的?那惡人我從來沒見過,看來,不過是一般的翦徑賊人罷了。這等小人,聖姑何必去理會他?”
碧波仙子微微一笑:“董少俠,你別騙我了,我知道你心地仁厚,怕我去殺了他們是不是?”
“在下怎敢欺騙聖姑?”
“是嗎?董少俠,以你的武功和那少有的步法,一般翦徑小賊能傷害了你嗎?能傷害你的,只有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董子寧苦笑一下,心想:我哪裡還有什麼武功呵!就連一般有力的鄉下人,也可以將我傷害了。他更不願將自己服了化功丹的事說出來,一說出,碧波仙子一定去找玄武派的三大掌門人生事的。他只好這樣說:“聖姑,那日在下身子有病,恰恰又遇上了那翦徑的賊人,這也是我活該有此劫難。聖姑的關心,在下多謝了。”
徐神仙在旁聽了暗暗點頭,心想:董施主真是心地仁厚,這真是武林中少有的人物,那人既然稱董施主爲玄武派的逆賊,顯然他就是玄武派的,他哪裡會不認識的?顯然他念在同門的情份上,不去計較個人仇怨。要是徐神仙知道董子寧想的不單是這樣,而是爲了武林界人士相安無事,恐怕更讚歎不已。他便圓場說:“女施主,那人確是一般惡人,武功並不怎麼高明,老衲只出一招,便將他嚇跑了。”
“老和尚,你怎麼不取了他性命,留這惡人在世上再害他人嗎?”
“阿彌陀佛,出家人怎能妄開殺戒?”
碧波仙子笑道:“老和尚,你別跟我假慈悲了,你不開殺戒?你吃了那麼多狗肉,能去見佛祖麼?”
“善哉,善哉,老衲的確罪率深重,該進地獄。”
這一來,弄得董子寧都好笑起來,碧波仙子笑着說:“徐神仙,我不跟你說笑了!”她轉頭對董子寧說:“董少俠,要不是我受那小丫頭之託,我纔不會來找你哩!”
“多謝白小姐。請問聖姑,白小姐的腿傷怎麼樣了?好了嗎?”
“你既然關心她的傷,你怎麼不上雲南看看她?爲什麼躲在這和尚寺裡?你是不是也想當和尚了?”
“這,這……”董子寧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徐神仙說:“女施主,你誤會董施主了,董施主因身受劍傷,只不過在這裡養傷而已。”
碧波仙子瞧了瞧董子寧,見他面少血色,說話中氣不足,不由一怔:“你傷得很重嗎?”她哪裡知道董子寧服了化功丹,內力全失,因此說話中氣不足,還以爲董子寧傷得很厲害哩!不由擔心起來。
徐神仙也擔心這位武功驚人的仙子,一知道董子寧服了化功丹,便要向玄武派人大開殺戒了,便說:“董施主身有病又帶劍傷,哪有不厲害的?”
董子寧說:“聖姑放心,在下得徐禪師的醫治,傷勢已好多了。”
碧波仙子見董子寧身體這樣虛弱,怎能再長途跋涉?便說:“看來你這身體,目前去雲南不可能了。董少俠,你打算幾時去看那小丫頭?”
“在下傷勢一好,想北上尋親……”_
“萬一你十年、八年找不到雙親,就不去雲南?”
“這——”董子寧想了一下,說:“白小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萬一在下一時尋不到雙親,也必在一年內去拜訪白小姐。要是我一年後不到雲南,那說明在下身遭不測,請白小姐別再盼我了。”
碧波仙子不由一怔,似乎預感到一種不好的兆頭,皺了皺眉說:“董少俠,別這樣,你身體會很快好起來的,望你今後多保重自己,別令小丫頭盼望。”她又對徐神仙說;“老禪師,董少俠我就交給你了,現在,我還要去追尋那傷害小丫頭的兇手哩。”說畢,只見碧波仙子身形一晃,宛如飛鴻,剎時冥冥,消失天際。徐神仙不禁讚了一句:“這個女魔,一身多俊的輕功!”他又對董子寧說,“董施主,看來碧雲峰那位白小姐,對你的情義很深呵!老衲在江湖上也聽人傳說,你叫這小魔女迷上了,是不是?”
董子寧面孔一紅,說:“禪師,江湖上的流言蜚語,怎信得過!在下一心感激白小姐的救命之恩,別無其他雜念。”
“但從碧波女施主的到來,已看出那小魔女已對你有情意了,董施主,你心裡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她?”
“這——”
董子寧一時難以回答。要是說自己不喜歡小魔女,顯然是違心之言,當初嶺南怪老人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了小魔女,自己曾正色否認,說自己如有這般念頭,天誅地滅。當日,董子寧在林中酒店出手相救韋媽媽和在山城之夜出手相救小魔女,純然是出於一片俠義之心,心中並無半點私心雜念。可是後來,小魔女從馮老五的劍下救了自己,又聽到她爲了自己,不顧生死,暗暗潛入馬家莊時,他感動了。尤其在藏英洞的日子裡,小魔女在他的心上再也抹不開了。他曾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要是白小姐不是碧雲峰的人,自已有這麼一個天真活潑美麗的姑娘終身陪伴,那該多幸福。可是他一想到自己曾在嶺南怪老人面前的誓言,又曾經在玄武派三大掌門人面前否認過此事。自己再喜歡小魔女,那不成了無信用的卑鄙小人?再一想到自己與小魔女在一起,更會遭中原武林人士的唾棄和恥笑。何況小魔女一片天真無邪,她喜不喜歡自己還未可知。因此,他強制壓下了自己的情感,不敢向任何人流露。現在,小魔女對自己的一片深情已明顯地表露了出來,自己又何嘗不動心?可是,他一想到自己武功全失,形同廢人,怎能配得上武功那麼好的小魔女?就算小魔女不嫌棄自己,自己不顧人言,也不應該拖累了小魔女,她應該有一位年青英俊、武功高強的情侶纔是。所以他剛纔對小魔女的姑姑說一年後不到雲南,那自己便身遭不測,請白小姐不用盼自己了的話,已是下了決心,今後再也不見小魔女了,以免害了小魔女。他見碧波仙子千里迢迢趕來搭救自己,不敢叫碧波仙子失望,只好婉轉地說了上面一番話。所以徐神仙一問,自己怎麼回答呢?說不喜歡,那是違背了自己的心,說喜歡嗎?自己怎能配得上小魔女。
徐神仙見他不回答,又問:“董施主,你是不是因爲小魔女是碧雲峰邪教的人,不喜愛她,是不是?董施主,這樣你就不對了!說碧雲峰人是邪教,那是中原武林人士一種門派偏見,你怎麼也有這種看法?”
“在下怎敢有這種看法?要是這樣,在下也不敢在馬家莊答應青衣女俠與馬大俠比武了。”
“那你爲什麼不喜歡那小魔女?她對你可是一片真情呵!”
“白小姐是天上的一隻鳳……”
“老衲看施主也是雲中的一條龍。”
董子寧苦笑一下:“禪師過獎了,在下武功全失,身如廢人,怎配得上白小姐。”
“你不打算去雲南了?”
董子寧搖搖頭說:“在下寧願負了白小姐的一片情義,也不敢拖累了白小姐。白小姐的情義,在下只好來世相報。”
“噢!董施主,爲人要講信用,君子一諾千金。你剛纔答應了女魔一年內去雲南,怎能不守諾言呢?依老衲看,施主還是去雲南走一遭纔是,就算那小魔女嫌棄你,或者你怕連累了小魔女。都應該去一下,互相說明,了卻了這一段緣份,這樣,兩不掛心,豈不更好?”
“禪師是主張在下去雲南了?”
“越早越好,依老衲看,施主北上尋親,不一定在一年內就能尋到,倒不如先去雲南,了卻這樁心事,便無牽掛了。”
董子寧想了一下說:“禪師說的是,在下就去雲南好了。”
“這就對了,以施主目前身子,北方的冰雪也恐怕不宜,等到明年初夏北上,便更好一些。”
董子寧聽了,又是感激,但心內更是黯然。
徐神仙安慰道:“施主不必過慮,再過十多日,施主便服完了鬆月大師一百顆固本培元丹,那時,玄武派的化功丹再也不能起作用,施主便可重練內功,恢復武功了。”
原來玄武派的化功丹在人身體,一年內仍起作用。這一年內,不管自練也好,別人輸送真氣也好,都將給化掉,鬆月大師的固本培元丹,只是加強董子寧身體的抵抗力,提前九個月,使自練的內力不再外泄,一點一滴再聚集起來。這期間,外人的真氣不能強行幫助輸入,一般能將真氣輸給別人的,必然是內功極高、勁力特強,倘若這一股強勁真氣一旦輸入董子寧體內,便會衝破固本培元丹在體內所築起的堤壩,內力仍然源源外泄,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會再拖延一年的時間才能恢復。正所謂“虛不受補”,就是這個意思。徐神仙和鬆月大師都知道這一點,不敢以自己的真氣輸給董子寧,但即使身體恢復後董子寧再自練,想要恢復原有武功,卻是四、五十年的事情。
董子寧微微長嘆一下:“在下再也不想重返武林,但願以禪師所授的醫術,在江湖救死扶傷,便心滿意足了。”說時,不禁往西南天際望去,只見湘南雲貴方向,雲封霧鎖,峻嶺重重。暗想:我這身體,能爬山越嶺,在半年內到達雲南嗎?會不會葬身在雲貴路上的深山險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