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一動不動地看着不停跳躍的燭火,不知在想些什麼。
自從康熙離開後,她就一個人坐在軟榻上,一句話也不說,連晚膳都沒用。
宮女夏芝看了看坐在那裡許久都沒出聲的主子,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娘娘。”
聽到這話,惠妃這才稍稍回過神來,看着站在面前的夏芝開口問道:“八阿哥怎麼樣了?”
“娘娘放心,已經退熱了,只是還沒醒過來。”夏芝恭敬地回道。
惠妃的面上看不出是什麼神色,好半天才問了句:“衛貴人可曾差人打聽過?”
夏芝有些不解,卻還是搖了搖頭:“貴人整日呆在殿中,除了去承乾宮給貴妃娘娘請安外,平日裡根本就不會踏出殿門半步。”
這宮裡頭要說安分,沒有人能比得上衛貴人。
惠妃看了一眼窗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罷了,叫她過來吧,她到底還是八阿哥的生母。”
“娘娘。”惠妃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可夏芝跟了她這麼些年,自然知道她素來不願八阿哥和衛貴人多有親近。
八阿哥自出生起就養在娘娘名下,雖不是親生,可到底是鍾粹宮的一份助力。
娘娘爲着大阿哥的事情小心謀劃,自然也算計上了養在她名下的八阿哥。
倒是頭一回,見娘娘這般大度。雖說是皇上的意思,可娘娘面上卻沒露出一絲的勉強。
惠妃閉着眼睛,一副睏倦的樣子,朝她揮了揮手:“去吧,不要說是皇上的意思,只說八阿哥病了,本宮叫她過來幫忙照顧幾日。”
“是。”夏芝看了一眼靠在軟榻的主子,福了福身子,這才轉身離開。
夏芝剛走出殿外,惠妃就睜開了眼睛,她的目光透過窗戶,自言自語道:“本宮已經輸給了你,總不能叫你的兒子也一輩子踩在胤禵的頭上。”
惠妃進宮的時候只是一名庶妃,生下了皇子承慶,卻在兩歲時便夭折了,而後生下了皇的保清也就是現在的大阿哥胤禵,只因其庶妃的身份不能立爲太子,這根刺一直紮在惠妃的心裡,每每想到就憤憤不平。
赫舍裡身份高貴,胤礽因是嫡出而被立爲皇太子,可在她看來,胤禵的聰明能幹,哪點兒比不上太子。
再說胤禵是皇上的長子,理應繼承大統,若不是當時她的位份不高,就沒有胤礽什麼事情了。
她不在乎皇上的寵愛,卻不能不在乎胤禵的前程。好不容易等到德妃和皇貴妃兩敗俱傷,皇上卻一點兒面子也不給她。
她就知道,在皇上的心裡,一直都防着她的胤禵呢。皇上如今這樣,若是日後太子繼位,能放過身爲長子的胤禵嗎?
這叫她怎麼能不爭,哪怕是爲了胤禵的性命,也不能坐以待斃。
沒過多長時間,夏芝就領着衛貴人進來了。
惠妃看着緩步走進殿內的衛氏,眼睛裡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味道,這麼多年了,這個女人的相貌依舊是後宮最驚豔的一個。
不管皇上待不待見她,她都一個人默默無聞的呆在自己的殿內,若不是她還偶爾來她宮裡走動一下,她幾乎都要忘了這個女人的存在。
剛開始的時候,她一直以爲她是在欲擒故縱,引起皇上的興致。可日子久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女人倒真是個安分的。
只是,也太安分了些,就連八阿哥被送到她這裡,也沒見她暗地裡有什麼動作。
後宮裡貴人及貴人以下的妃嬪是沒有資格撫養自己的孩子的,她們生下的孩子,大多被抱養到了其他的宮裡。
無論從哪個角度講,她都不可能做到這樣波瀾不驚。
可偏偏,她就做到了,從這一點來說,惠妃甚至打心底裡佩服她。
若是換成了胤禵,她定是做不到這樣的從容。
要知道,當初的德嬪也是個沉得住氣的,可四阿哥被養在了孝懿仁皇后的名下,她不是也有怨言嗎?
不然的話,德妃爲何對十四阿哥那般疼愛,卻偏偏對不是自己養大的四阿哥冷冷淡淡,說到底,還不是因爲她心裡的那個坎兒這麼多年都越不過去。
“嬪妾給娘娘請安。”衛貴人恭敬地上前請安,面上帶着一絲少見的慌亂。
惠妃心下了然,自然知道她是爲八阿哥擔心。
“妹妹快起來吧,本宮叫你過來就是讓你照看着胤禩,不管怎麼說,妹妹畢竟是胤禩的生母。”
衛貴人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變,忙跪在了惠妃面前:“嬪妾不敢,八阿哥能養在娘娘名下,是嬪妾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惠妃擡了擡眉,也不急着叫起,拿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地抿了幾口,這才笑道:“你我姐妹之間,哪裡需要說這些,本宮信得過你,才叫你過來,想來妹妹也不會叫本宮失望纔是?”
衛貴人的身子微微一顫,“嬪妾定當謹記娘娘的教誨。”
聽到這話,惠妃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好了,跪着做什麼,快去瞧瞧胤禩吧,本宮也有些乏了,就不陪妹妹過去了。”
胤禩並不和惠妃住在一起,而是住在鍾粹宮的偏殿裡,只是今日康熙來的時候惠妃爲顯自己對養子的看重纔將人挪到了自己的殿中。出乎惠妃預料的是,皇上似乎並不滿意她的做法,甚至還將衛氏拉了出來。
衛貴人進去的時候,胤禩還睡着,身邊只有一個嬤嬤服侍着。衛貴人輕手輕腳地走到牀邊,看着數月未見的兒子,心中酸澀。她出生卑賤,連帶着胤禩都在宮裡受盡了冷眼。
衛貴人伸出手來摸了摸胤禩的額頭,眼睛裡淚水盈盈卻強忍着沒敢落下來。
“八阿哥。”她嘴裡低聲叫着。
“貴人若沒有什麼吩咐,奴婢們就先告退了。”說話的是陪着衛貴人進來的宮女。
衛貴人知曉她的好意,感激的衝她笑了笑,那宮女便帶着服侍胤禩的嬤嬤退了出去。
兩人離開後,衛貴人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守在牀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嘴裡小聲地叫着:“胤禩,額娘來看你了。”
有旁人在的時候,她從不敢這麼叫胤禩,她怕叫惠妃知道了心裡不喜。雖說宮裡頭也沒有規定生母不能親近皇子,可她知道自己的分寸在哪裡。
胤禩養在惠妃的名下比養在她這個貴人的名下不知要好上多少,雖然因着她的身份他在宮裡頭免不了受冷眼,可到底那些人還會顧忌着惠妃,不敢隨意輕賤了他去。
所以,她從不敢在旁人面前表現出有多在意胤禩,生怕因此引得惠妃不滿,就此疏遠苛待了胤禩。
夜色已經很晚了,衛貴人依舊守在牀邊,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安心地守在胤禩的身邊,她暗暗祈禱,希望時間過的慢點兒再慢點兒,讓她能多看她的兒子一眼。
“額娘。”躺在牀上的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可依舊能看得清守在自己牀前的是他親生的額娘。
衛貴人見胤禩醒來,滿臉喜色的站起身來,忙要叫人請太醫過來。
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額娘,不必驚動太醫,您陪着兒子便好。”胤禩溫和的聲音裡帶着一種淡淡的苦澀。
“出了什麼事情了?”衛貴人平日裡本就習慣了察言觀色,見着胤禩如此,連忙出聲問道。
胤禩搖了搖頭:“只是好久沒見到額娘了,倒是兒子的不孝。”
衛貴人聽了這話,便感覺眼睛微微有些酸澀,哽咽道:“你睡吧,額娘一直陪着你。”
她怎麼會看不出胤禩有事情瞞着她,只是不開口追問罷了。胤禩雖然年幼,卻已經承擔起了許多不該他承擔的東西。可她這個當額孃的,卻沒有能力來幫他,只能裝作不知了。
只是,看着這樣的胤禩,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在飽受折磨,有時候也會怨怪皇上爲何這般殘忍,她不求他的恩寵,只求他能念着昔日的情分待胤禩好一些,不要因爲她辛者庫罪奴的身份連帶着疏遠了這個兒子。
衛貴人在偏殿整整守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夏芝過來才被請到了正殿。
惠妃看着一臉倦容的衛貴人,命人端了一碗蔘湯放到她的面前。
“妹妹也不必着急,太醫說胤禩只是過於勞累,睡夠了時辰便會醒來,妹妹且坐下來用碗蔘湯存點兒力氣。”
衛貴人忙福了福身子謝過,這才行至桌前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蔘湯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
惠妃看着對她恭順有加的衛氏,心裡到底生出一絲感慨。
雖說如此,胤禩到底比不得胤禵,她好吃好喝養着便是,總歸日後還能幫襯着些胤禵。
衛貴人才剛喝完碗裡的蔘湯,就有嬤嬤進來面有喜色地回道:“娘娘,八阿哥醒了。”
衛貴人有些激動地站起身來,惠妃看着她的動作微微一笑:“別愣着了,快去看看吧,一會兒叫胤禩過來給本宮請安。”
“嬪妾謝過娘娘。”衛貴人沒忘了謝過惠妃的恩典,福了福身子,這才轉身朝殿外走去。
衛貴人離開後,夏芝有些不解地問道:“娘娘爲何不親自過去瞧瞧八阿哥?”
夏芝知道這一次娘娘沒能借着八阿哥的病留住皇上,反而還被皇上警告了幾句,心裡遷怒也是有的,可八阿哥畢竟是養在鍾粹宮,娘娘這會兒倒是不防着衛貴人這個生母了。
“本宮既然傳她過來,就要給全了她這個恩典,別到時候人雖見着了連句話都沒是說上,若是傳出去還道是本宮小家子氣。”
沒等夏芝開口,她又接着說了一句:“再說,本宮不過去,便叫胤禩過來給本宮請安也是一樣的,你說是不?”惠妃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夏芝,不急不緩的說道。
夏芝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點頭:“娘娘思慮周全。”
恩威並施才能牢牢地掌控住一個人。只是......八阿哥雖然年幼,那性子卻不是輕易能被人掌控的,娘娘招數雖妙,卻不知道能起多大的成效。
衛貴人這邊正和剛剛醒過來的胤禩說着話,日日去慈寧宮請安的德妃卻已經在慈寧宮的地磚上跪了將近一個時辰。
順便推薦一下阿狸的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