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滅他,只有打破他手中的輪迴鏡。我無法移動,你可將他引到此處,由我來滅他,但這幾乎沒有可能,聖帝從不會進入這裡。”莫問天眼中閃過一道厭惡。
即墨小心將長命鎖握在手中,仰頭無聲看向莫問天。
他對那個女人沒有半點記憶,這樣一個人,彷彿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中,打破了他本應無痕的生活軌跡。
曾何幾時,他縮在古城角落仰望夕陽,看着夕陽中的同齡人嘻戲玩鬧,然後有人在很遠處呼喚,說聲天晚了,還不回家。
那羣孩子貪玩,總會想盡辦法拖延時間,直到太陽落下山。
回家不過幾句溺愛的責備,就會有人爲他們擦乾淨髒兮兮的小臉,洗乾淨滿是泥土的小手,遞上一雙竹筷。
飯是熱噴噴的,很香,但那羣孩子總是調皮,不小心打翻飯碗,然後大聲哭泣,有人會急急擦乾淨水漬,端起那小碗,將溫熱的飯遞到那張小嘴前。
即墨偷看過,他站在遙遠處,小心觀看,他很羨慕,他也希望能有一個人,能在每天下午,喊他回家吃晚飯。
那座古城下有很多乞兒,他並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五歲之前的記憶很模糊,自他記事起,他便和其他乞兒一樣,跟在一羣老乞丐身後。
有時會默默一個人偷看那羣孩子。
他不明白,那個每天下午溫柔呼喚,哪怕做錯事,也未從不責備的聲音是什麼,有一天,有孩子叫了一聲‘媽媽’。
即墨問那些孩子,媽媽是什麼?那些孩子追打着他說,你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什麼叫媽媽。
他捏緊拳,眼中閃過淚花,咬緊下脣輕笑,將長命鎖放入懷中,輕輕擰動鼻尖,偏頭看向遠處,道,“見笑了。”
“孩子,你在怪我。”莫問天眸中劃過內疚自責,他擡起手,想撫摸即墨頭頂,但最終遲疑,將手收回。
“怎麼會,您是我的師……忘塵宗十年,永遠歷歷在目,不敢忘,也不會忘。”
“當年,聖帝盜走你的全部修爲,令你幾乎垂死,並且我們之中出現了叛徒,天戟聖地根本就不安全,如你所見,天戟聖地便毀滅在當初。
送你去東荒,是你的決定,也是我們共同的決定。
楚霸天十九年前從聖山將你帶走,途中生變,令你在東荒走失,我當時一直在找你,但終究還是來晚五年。”莫問天搖頭解釋道。
“當年之事,我已經忘了,徹底忘了,您沒有必要再讓我想起!”即墨起身後退,情緒激動。
“但這是事實,你終究會知道。”莫問天霸道與嚴厲,然而很快氣勢便傾瀉,頹然回目,道,“如果你此刻不想知道,就讓虛空戰場的我告訴你吧。”
即墨轉頭看着莫問天,目光時而躲閃,時而直視,這不是他想要的真相,不是!
誰不想有個快樂的幼年,能躺在父母懷中,有人溺愛,哪怕僅僅是在每天下午,站在家門口,喊聲天已經晚了,該要回家吃飯。
即墨不是凡人,他是修士,但他也是人,他也渴求一個幼年,不敢太奢望的幼年。可他的幼年,就是一個乞丐,一個沒人要的野孩子,沒人疼,沒人愛。
甚至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一種人,那種人叫父母!
片刻後,他逐漸冷靜,返回身,在莫問天身邊坐下,低頭不語。
“你生來早智,出生便能言語,智慧更超成人。生下你時,你擡指便能定乾坤,展袖能動日月星辰,天生就是半帝。
但在那件事中,聖帝盜走你全部機緣,僅是三天,你便徹底退化爲凡胎,連凡人的幼體也不如。”
“我很疑惑,既然我天生早智,又怎會去打翻輪迴鏡,早智的人難道還會調皮,不知道那是魔鏡?”即墨迎向莫問天覆雜的目光。
“這件事,或許只有當初的你知道,除此之外,無人能知。”莫問天聲音放輕,顯然是在自責。
“請您……繼續說吧。”即墨低頭。
這是一段很陌生的往事,是他的曾經,但他沒有任何印象,此刻聽聞莫問天說起,也沒有找到半點熟悉。
“我是依照你的說法,將你封印在聖山深處,七十五年前,我蛻掉遺軀,活出另一世,也便是虛空戰場中的我。
那時,我與楚霸天共同布成《藏帝經》出世之局,囊括四大世家,爲你前去東荒做鋪墊,那些事你都知道。”
“我不明白您爲何要做這些,您沒有必要這樣做,直接去東荒不可以嗎?還有,您的那些傷……”
“那是真傷,若非楚霸天暗中相助,轉世的我只有入虛修爲,面對除楚家外的三大世家,很可能會隕落。
我做這些,你其實能想到。”
“逼我嗎?”即墨苦笑。
“不,給你奮鬥的目標。仇恨,是一個人前進的最大動力。”
“那你爲何還要告訴我真相。”即墨大聲怒吼。
他感覺就像是一顆棋子,所有的路都被人安排好,他甚至懷疑,這一切根本就不真實,他走的路,完全是莫問天早爲他設計好。
“現在的你,已不再需要仇恨作爲動力,它反而會成爲你的累贅,未來的路,屬於你自己。”莫問天平靜道。
即墨譏笑,苦笑,怒笑,悲笑,最後妥協,往事已去,何必再執着,更何況,對眼前的人執着?
他捏緊拳,沉默不語,許久後,再問道,“您和楚霸天是什麼關係。”
“我和他是有同樣追求的人,走在同一條的路上的人,當年有很多人,如今在北原,卻只剩下我和他兩人。”莫問天略帶惆悵,回憶道。
“我們是一羣從沉默之海走出的人,當初有共同理想,不過後來,起了分歧。”
“唐嘯天、張傲天,他們也從沉默之海走出?”
莫問天擡頭,眼中如閃電,欣喜道,“你記起了某些往事。”
即墨搖頭,取出從藏經閣尋到的那幾張殘紙。
“我還以爲,這些東西都徹底消失了。”莫問天失望,擡指撫摸過殘紙,略帶惆悵。
“不錯,北原所謂四大聖地,其實只有一個聖地,那便是天戟聖地。
無論是我,還是楚霸天,亦或者唐嘯天、張傲天,都是天戟聖地的創始者,你已知道我活出另一世,其實我等四人,都活出至少八世。
不過,唐嘯天只活到第八世,張傲天活到第九世,因此張、唐二家,逐漸脫離天戟聖地,如今已與我等無關。
至於楚霸天,他活到第十世,若不能轉世成功,便會從此消亡,而我,則活到第十一世。”
“長生?”即墨看向莫問天,略帶疑惑,活出一世又一世,和長生已經沒有區別。
“可以這樣說。”
“您是至尊?”即墨疑問,至尊也不可能長生,一世又一世的轉生,如同不死之身,聞所未聞。
“不,十一世中,我最強時也只是道靈,上一世只修煉到至聖。”莫問天搖頭,緩緩擡手,指肚裂開,一滴紫血飛出,懸在高空,如同紫色珍珠,充滿奇特氣息。
“我們是一羣很特殊的人,不同於你所見的其他修士,轉世長生,對於我等而言,實屬正常。”
“異族?”即墨蹙眉。
“不,人族。”莫問天收回那滴紫血,轉手彈入即墨眉心,“不屬於這一界的人類,現在的你還不適合捲入其中,也沒必要太早知道這些。
知道越多,反而越危險,努力修煉便是,終有一日,你會接觸到我們這羣人。”
“當年的事,真如外界傳聞,是天戟聖地得到人王傳承,以及虛空匙?”即墨看向莫問天,天戟聖地毀滅在諸聖之戰,留下諸多謎團。
“人王傳承,便就是這座聖山,不過已被你取走了。”莫問天道。
“被我取走……也被聖帝搶了嗎?”
莫問天點頭,“至於虛空匙,天戟聖地也只得到一塊殘片,當年已經遺失,但可以肯定,它尚還在聖域之中。”
“虛空匙是?”
“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鑰匙,已經破碎,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它,打開那個世界。”莫問天道。
“另一個世界,神界還是冥界?”
“都不是,你還沒有必要知道,知道太多,便會觸犯禁忌。”
有某些存在,乃是自古而來的禁忌,沒有一定實力,不可隨意言傳,否則便會發生不詳。
“此處死氣太重,你已來太久,該是出去了。記住,你只有半月時間,或是遠離北原,或是將聖帝引到此處,由我來滅他。”莫問天擡手,揚出一串輝光,推向即墨。
“記住這段心法,它可隔絕你與聖帝之間的聯繫,不會讓他再把傷勢轉嫁給你,還有,記住小心我那惡念。”
一段心法浮上即墨心頭,他向已經模糊的莫問天點頭,轉身向身後的光路走去。
“聖帝之事,不要勉強,暫時離開北原也無妨。”許久後,又是一道聲音傳來,即墨身形微頓,輕輕捏住懷中的長命鎖,擡步離開。
……